文闱城异闻 赖清然

《文闱城异闻》

赖清然

文闱城的名字，据说是当年建城时，取“文运昌隆，闱场鼎盛”之意。城中心的牌坊刻着鎏金大字“唯才是举”，字缝里积着厚厚的灰，仿佛已经被人遗忘。

牌坊底下有三级台阶，有一个寓意是步步高升。若直接跨上，则是一步登天。这里的考生也分为三级：上乘、普通和下等考生。

今日放榜，贡院外的人比考场墙角的青苔还密。

阿明踮着脚从人堆里钻出来，额角沾着汗，扯了扯身前阿杰的袖子：“不是说帮我占个前排，好早看清名次么？”阿杰嫌恶地躲开，掸了掸衣袖：“看你那邋遢样，要是让先生瞧见，定说你举止粗鄙，白费了十年寒窗。”阿明梗着脖子，用袖子抹了抹手上的残墨：“我才不白费。阿文之前还说，我这次策论写得比他好呢。”


阿文是阿明最好的朋友，此刻，他正蹲在榜下，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扒拉，指节泛白。阿杰叹了口气：“可怜的阿文，他那支新磨的墨锭，还是我省下月钱给他买的。这下好了，怕是要蒙尘了。”阿明抿着嘴：“我上次用那么好的墨，还是县试的时候，先生说我有希望中秀才。”阿杰斜睨他一眼：“呆子，这话你说过不下百遍，别总拿幻想当干粮。”阿明委屈道：“可那次我真的差一点……”阿杰打断他：“差一点就是没中。何况你后来把墨打翻了，那可是半两银子的好墨，你这浪费笔墨的蠢货。”


这时，放榜官高声唱名，声音像敲破的铜锣：“上乘考生张富贵，三篇文章皆合圣意，取为头名！”人群里爆发出一阵艳羡的赞叹。阿杰凑到阿明耳边：“听见没？张富贵，就是那个天天去‘名师精舍’补习的，听说先生单给他讲的典故，比咱们读的书还多。”阿明讷讷道：“可《文闱律》不是说，考生不得私请先生，违者算僭越吗？”阿杰嗤笑：“律条是给下等人定的。上乘考生有‘进学权’，那叫‘循例’，懂吗？”


忽然，阿明指着榜尾，声音发颤：“阿文……阿文怎么不在？连副榜都没有？”阿杰探头一看，眉头皱成疙瘩：“不可能。他那篇《民生策》，前日还跟我们讲得头头是道，怎么会……”


两人正犯嘀咕，见一个穿青衫的阅卷官走出来，正是负责审阅下等考生卷子的刘大人。阿明眼尖，想起前日交卷时，亲眼见刘大人接过阿文的卷子，连封皮都没拆，随手就丢进了“落卷箱”，前后不过三弹指的功夫。他赶紧拉着阿杰：“我那日看见刘大人扔阿文的卷子了！《阅卷则例》不是说，每张卷子须阅满一炷香，也就是十分钟吗？他根本没看！”


阿杰慌忙捂住他的嘴：“疯了吗？刘大人是钦点的阅卷官，你也敢妄议？小心按‘谤讪上官’治罪！”


恰在此时，一个落魄的老秀才摇着脑袋走过，是去年落榜的老周。他衣衫打补丁，袖口却磨得发亮，听见两人对话，嘿嘿一笑：“二位后生仔啊，少见多怪。”阿明瞪着他：“你知道什么？”老周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在贡院打杂三年，见得多了。刘大人阅下等考生的卷子，从来只看封皮上的‘下等’二字，连拆都懒得拆。”


阿明急道：“可阿文的文章真的好！他说要写百姓疾苦，要让上面知道……”老周摆摆手：“好有什么用？他是下等户，按规矩，能让他进考场就不错了。你以为张富贵的文章真那么好？我前日在茅房听见他跟人吹牛，说三篇文章里有两篇是精舍先生替他拟的稿。”


阿明怔住了：“那……那阅卷官不管吗？”老周笑得更欢了：“管？刘大人的表侄，就在‘名师精舍’当先生。再说，上乘考生的卷子，按例要‘细阅’，说白了就是‘细看身份’。你当那炷香的时间是给谁算的？给上乘考生的卷子熏香气呢！”


阿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苍白如纸。他攥着空荡荡的笔袋，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我就想知道，我的文章到底哪里不好……”老周拍了拍他的肩：“傻孩子，不是你文章不好，是你生错了等级。就像猫不能学狗叫，下等人写的文章，再好也是‘越位’。”


后来，阿文回了乡，再也没碰过笔。阿明和阿杰也落了榜，在城里摆了个抄书摊。


一日，阿明抄到《文闱律》，忽然问阿杰：“他们就不怕我们把这些都捅出去，让上面知道阅卷的猫腻？”


阿杰还未放下笔，就哈哈大笑道：“不会，因为我们都是普通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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