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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富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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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富贵包
董是
难道真能治好?刘慧琴琢磨着。
在诊所门口,她左瞧右瞧,咧着嘴笑。这是几天来她唯一的笑脸。来王伟家里一个多周了,她总是嚷着要回去。王伟把车门推开,轻轻按了一声喇叭,隔着马路朝她招手。
“上车,去吃铁锅炖大鹅。”
雨后,路面湿滑。王伟拨动了一下雨刮器,发出吱吱的响声。
“刚才你在看什么?”王伟扭头看了一眼她,把车窗摇了起来。
“反正我有点不太相信。”她坐在副驾驶,用脚跟在地垫上轻轻蹭了蹭。
当时,她看到诊所玻璃门上贴了一个广告,说是近期要请北京专家来坐诊,专治富贵包、静脉曲张这些疑难杂症,不开刀不手术,推拿针灸加外敷就能治好,治不好全额退款。
“这些东西你现在怎么还信?真是屡教不改。”王伟稍微往路中央靠了靠,怕雨水溅到路人身上。今年夏天有一次,她骑着电动车送一诺上学,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后边驶过来一辆车,右转开得很快,裙子被溅了一身水。
“等咱们吃完饭,我带你去了解了解,”王伟觉可能觉着刚才的语气不太好,又缓和了一下,“不过肯定不行,别指望。”
今天是一诺的生日,过了暑假才上的初一。老早之前就嚷着说今年生日想去吃崇文街新开的铁锅炖大鹅。还说她们同学有好几个都是在那里过生日的。又说人家饭店还免费送一人一碗面,而且服务特别好,不比海底捞差。说的时候,她手舞足蹈。
她们选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一诺坐在有沙发的一侧,靠里,刘慧琴靠外,王伟独自坐在对面。中间隔着一个黑黢黢的大锅。跟农村家里做饭的锅一样,唯独不同的是烧天然气,家里的是烧柴火。
刘慧琴扭头扫视了一下周围,一楼厅很大,一共四排。桌子是实木的,做旧处理,每个桌子的角上贴了一个二维码。王伟掏出手机,用微信扫了一下,开始翻找,一诺把手机夺过去说,让她亲自点,因为是她的生日。其实也没什么可点的,就是大份还是小份,再就是选择配菜。有白菜、茼蒿、豆腐、娃娃菜、猪血、宽粉、土豆片、豆芽、油麦菜、白萝卜还有一些海鲜,不过海鲜需要单独收费。
对面墙上挂着一个电视,正在放舞蹈节目,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到演员们扭动的身体,穿着金黄色的裙子,闪闪发光,整齐划一地扭动着。刘慧琴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富贵包。在老家的时候,晚上会到村里的小广场去跳广场舞。她常常是站在最后一排,有时候跟不上节奏,有时候她会自己发明一些动作,比如抬起头使劲仰着脖子。毕竟就是活动活动筋骨,当然不能跟电视的舞蹈比,也没法比。想想自己当年的时候,也学过一段时间跳舞。那时候王伟上初中,比外甥女大一些,电视上一播放跳舞的节目,她会停下手里的活,站在地上跟着扭动几下,早晨的时候,会把腿伸到墙上,做几个拉伸的动作。后来慢慢年龄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胖,别说拉伸,有时候蹲下都费劲。
  那天到诊所时,天正在下着小雨。刘慧琴把电动车靠在路边,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套住车座。
推开门,一个保养不错的妇女坐在柜台里,穿着白大褂,抬头看看她。
刘慧琴指了指门口玻璃上贴着的广告传单。
“我想治治脖子上的富贵包。”说完,她就把衣领翻开给穿白大褂的医生看。
“你稍等,我让大夫出来给你瞧瞧,”女医生站起身,绕过旁边的病床,穿过狭窄的走廊,“有人来看富贵包。”她朝里面轻轻喊了一句,又扭头返回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你先坐,大夫一会就过来。”女医生指了指靠窗的一排椅子。
她在靠边的位置坐下,椅子发出“吱嘎”一声。诊所不大,墙上贴了几张人体解剖图,墙角有几盆花,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叶子茂盛,花盆上写着:花开富贵。
这时,女医生走到她跟前,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照片递给她,“放大看看,你看看她们的富贵包比你的严重吧?”女医生边说着边翻动手机里的照片,“你再看看这是治疗后的效果。”确实是,她心里嘀咕着,效果真不错。其实,她没打算完全能治好,只要能缓解一下也不错了,但是看看这些病人比自己严重的都能治好。她慢慢开始有信心了,不就是花点钱,况且也不用闺女出钱,自己的钱足够。
“需要治多久?”她抬头看了看女医生。
“这个不一定,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不过两个疗程就肯定就有效果了。”
  本来,这几天刘慧琴打算在家里好好休养,也不上山干活了,饭也不做了。好在地里也没有什么活可以干。虽然今年的苹果价格低,但至少没赔本。一想到村里好多人雇人套袋、摘袋,光工费就花费小一万,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着累点也值得。脖子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临走的时候医生再三嘱咐,隔三四天再来,给换换药,别溃烂。
  之前也打听过很多人,也去过医院,得到的答案都很一致就是必须开刀手术,她晕血,一看见血就害怕,况且不是别的地方,如果是胳膊或者大腿,眼睛一闭,一打麻药就挺过去了,毕竟是脖子,脖子连着脑袋,万一不下心......真怕有个三长两短。而且,医生也说了这个手术虽然不大,也有一定风险。当时王伟有点不耐烦说,不用听医生的,净是吓唬人,赶紧做了省心。她还是犹犹豫豫地离开了医院,之后,王伟就把这件事撂下了没再问。虽然每次来的时候,王伟也能看到很明显的富贵包,像是骆驼身上的驼峰。甚至让人看不出究竟是驼背还是富贵包压迫的,她一直弓着腰。
王伟告诉刘慧琴,最近几天要加班,来不及接一诺,你来在来住几天。
“过几天不行吗?我......家里有点忙,我抽不开身。”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就找了个借口。
电话那头传来深深的一声叹气,“我就让你别种地了,非不听,挣不了几个钱,一天到晚净是瞎忙,”王伟的喉咙发出一串刺耳的吼声,“一到用着你的时候,就这忙那忙,你再忙还有我忙吗?”说完没等她回应,电话就被挂断了。
村里的公交车一天三趟,早晨六点四十、中午十一点半和下午三点半,一诺是下午四点四十放学,下了公交再走两站就是学校,时间是来得及。
上午,刘慧琴拿了一些苹果、芋头、地瓜放在一个黄布袋里,这个布袋是当时在王伟家,那天在手机下单,送货的时候用着黄袋子装的,当时王伟说扔了没啥用,结果她卷起来了,说以后装东西多结实,就卷了卷装在兜里。
果然挺顺利,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她掏出手机瞅了一眼,才四点十五。一诺今天戴着电话手表。手机里存着她的电话,心想万一公交车耽搁了,就给她打个电话,让她等一等,或者去附近的商店看看选点什么自己喜欢的玩具,等她到了再付钱。
这条路她很熟悉,虽然来学校接一诺没几次,但她经常来这边的小区卖地里产的东西,地瓜、芋头、土豆、苹果、桃子、玉米,几乎能卖的东西都来买过,有时候好卖,不到中午她就卖完了,有时候不好卖,要靠到下午甚至傍晚才能卖完。饿的时候,她就买个馅饼或者包子垫垫肚子,她和老头子一起来,开着三轮车。
有时候下雨,他们会去王伟的家里避避雨,老王不怎么爱上楼,一方面是楼层太高,在六楼,爬着累,一方面抽烟王伟总是叨叨,让他出去抽,次数多了,他就不怎么爱上去,甚至上去待一会,又推开门到门外待着,站在楼道的窗口抽支烟。
平日里,晚饭王伟基本就是炒一个青菜,熬一个粥简单应付一下。偶尔周末的时候带着她出去吃个快餐。这么多年,她的厨艺一直也没见提高。
王伟还没到家就接到一诺的电话。
“妈,开始走了吗?怎么还没到家?”
“快到楼下了。”
“姥姥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呢,快回来吧。”一诺在电话里说。
进门时,饭香扑鼻而来。
餐坐上摆了四个菜:可乐鸡翅、红烧排骨、西红柿牛腩,还有一个蒜苔炒肉。不年不节的为何做这么多菜,王伟心里犯起了嘀咕。
一诺在客厅看《武林外史》,时不时咧着嘴笑,抬头看了一下王伟,又扭头继续看电视。
“回来了?赶紧洗洗手吃饭。”刘慧琴隔着厨房的推拉门说。
王伟坐下来,陪一诺看了一会电视。
平日里一诺看电视,要叫好几遍,她才慢吞吞地起身。今天叫了一遍,她就立马起身去洗手间草草洗了几下手,然后赶紧到餐桌坐下。看来早就惦记着吃饭了。
“妈,你也快过来吃吧。”她给一诺夹了一根鸡翅,然后朝厨房说。
“你们先吃,还剩下一个西红柿鸡蛋汤,不用等我。”她说。
王伟在一家日资公司做翻译,平日里工作也不是太忙,偶尔也会加班。上大学的时候,她自己坚持要学日语专业,当时家里人都反对,觉着学这么个偏门的小语种,以后找工作肯定不好找,况且大家都讨厌日本,竟然要给日本做翻译,那岂不成了狗腿子了。她当时劝王伟说要不学个英语吧,到时候找工作能更好找一点。但是王伟很固执,还是坚持学日语。工作之后认识了她老公。当然现在说应该说是前夫。
就在她低头把鸡蛋汤端到餐桌时,王伟看到她脖子上的富贵包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一层纱布。
“妈,”她指了指,说,“你到底是去治了?”
“是啊,没事,你看看效果挺好的。”说完,她把衣服又领子使劲拽了拽。
王伟坐着不说话。沉默良久。她长长吁了一口气。
“怎么跟你说话这么费劲,你为治这个病被人骗了多少钱, 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她把嗓门又提高了一些说,“咱们不是说等冬天的时候去医院做手术切除吗?”她把“切”字说的很重。
“没事啊,这次看效果真的挺好,主要是......我以前说过,我害怕手术,还是在脖子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在这之前确实也去过很多次诊所,有一次是医生说肯定包治好,三个疗程敷膏药就能治好,后来前后花费了四五千也没有效果。还有一次是打听到说推拿有效果,又去治了一段时间,钱也是打水漂了。此后,王伟就坚决不允许她在去私人诊所看病。也带她去医院看过,医生说没有别的办法,必须手术切除。她害怕地问,有没有风险。医生笑着说,是手术就有风险,怎么可能没有风险。这件事又被撂下了。
王伟起身回卧室,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快吃。”她给一诺夹了一块排骨,自己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该坐下还是继续站着
晚上,躺在床上她没有一点睡意,照往常已经鼾声四起。她睡在一诺的卧室,一诺和王伟睡在一张床。她睁着眼看头顶卡通的灯罩,隐隐约约的。当时是她去灯具店买回来,踩着凳子按上去的。那时候一诺还小,王伟经常加班,宋欣经常不回家。才几年的光景。
自从王伟离婚以后,她心里一直感觉沉甸甸的。
王伟大学毕业刚开始是在一家日资工厂做内勤兼翻译,后来认识了她的前夫宋欣,当时宋欣在维修班组。经常去她负责的仓库领材料,一来二去,他们就熟悉了。那时候宋欣热情幽默,经常买小蛋糕或者面包之类地偷偷塞给王伟。日子久了,发展成了恋人关系,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下班沿着夹河桥散步,周末一起逛街。在公司也成了公开的秘密。
后来水到渠成结婚了。
结婚后,宋欣的性情逐渐变得暴躁,时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发脾气,甚至摔东西。王伟从小就没受过气,怎么能忍受他的欺负。常常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一吵架,宋欣就搬到厂里宿舍,一两个周都不回家。这时,王伟就会给刘慧琴打电话,哭诉抱怨,说自己当初看走眼了,真想离婚。她清楚闺女的脾气,虽然跟宋欣接触不多,大概也了解他的性格。她心里有一杆秤:不能全怪女婿,闺女的脾气是有问题的,自己是她亲妈还一天到晚忍受她的指责和抱怨。所以,她总是劝王伟多相互体谅,等以后有了孩子就好了。
王伟听了她的话,毕竟结婚不久就离婚传出去不好听。就这样磕磕绊绊过了几年,直到一诺出生了。但是状况非但没变好,反而更糟。
直到那次她偷偷去宿舍找他,发现他和车间一个女工人躺在床上时,她彻底爆发了。把宿舍的东西砸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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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事后,她辞职了,也离婚了。
王伟的离婚,让刘慧琴心里一直觉着愧疚,觉着是自己当初劝说她一忍再忍造成现在的结局。宋欣算是净身出户,房子和一诺都留给了王伟。
空闲下来,会下意识摸一摸脖子,她总感觉空落落的,像弄丢了一件挂嘴边却想不起名字的东西。这种感觉前些年也有过。
那时,老伴刚刚去世。死的时候,倒是没啥感觉,只是象征性地哭哭,每件事依然有条不紊地处理:接待稀稀拉拉来的客人,从兜里掏出钱唾口唾沫数一数递给帮忙去买菜的人,指挥人去买哭丧的白布,甚至到哪里砍几根柳树枝做孝子棒,她都要亲自安排。事情处理完,她再爬上炕哭一会,哭累了就靠墙斜躺着。如果把每个人腰间、头上、身上的白布都扯下来,也不知道是丧事还是喜事。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她就突然变得整日地吃不下饭,不是伤心,是牙疼,疼得厉害。那时候跟现在差不多也是初冬,她就在缸里舀一碗凉水,呷一口,吐了,再呷一口。最终,还是把剩下仅有的几颗牙全拔了,换了一整副假牙,这才彻底好。
只是一到晚上,把这幅假牙从嘴里拿出来,躺在床上,她就感觉空落落的。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牙少了,还是人走了的缘故。
现在这种感觉又再次袭来。
想拿什么填充一下,又实在没有好办法,她从旧衣服上剪下一块布,缝了一个小沙包,里面装上大米,用纱布在脖子上又缠了一层。
晚上侧着身睡觉,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有富贵包的感觉,睡觉也踏实了。
再次去诊所,是半个月以后的事。
那天傍晚开始下雨,冬天下雨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当时她觉着一会就停了,没在意。但是越下越大,眼看着院子开始积水。院子是前些年找人重新铺的地面,之前是泥地,现在铺成了水泥地。好处是再也不用一到下雨天就踩得满鞋是泥,但是坏处是当时铺院子的瓦匠弄错了,导致南高北低。下小雨的时候还行,一旦雨大了,门口都成了小水湾,出门都要穿水鞋。
但是,这次的雨不仅季节反常,下的量也反常,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她穿上雨衣和水鞋在院子里开始疏通,用铁锨不停的扒拉被杂草堵住的阳沟(院子墙根下用来排水的沟渠)。当时她也建议铺院子的瓦匠看看能不能把阳沟开的大一点,这样虽然地势低,但是水也能流得快一点。
“肯定不能这么干。”瓦匠叼着烟很干脆地说,“十里八村我就没有见这么干过,这样损阳气。”说完以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又补充了一句,“也散财。”
她没有跟他争论(眼下家里哪还有什么阳气?),转身又回屋准备午饭。
第二天,脖子就开始很痒,缠着纱布又没法挠,只能使劲捏一捏,揉一揉,搓一搓。但是痒得越来越厉害。
没办法,她只能再去诊所看看。
“感染了,需要去医院做手术清理一下。”还是之前的那个医生,口气很冷静。
她本来就害怕手术,如果敢手术也不至遭这份罪。
“你们当初不是说肯定能治好,很快就愈合吗?”她有点激动,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愤,腾地从旁边的靠椅上站起身。
医生看她有点激动,于是声音也柔和了一些,解释说治疗是没问题的,她是因为感染,还用手机给她拍了个照片,放大给他看。确实是,有一块地方开始溃烂,混杂着着诊所涂上去的黑色膏体。
“你们必须要给我处理好,”她心里琢磨,这个事情不能按他们说的做,责任就是他们,而且花了这么多钱,就一句感染就敷衍了事,想都别想。
医生指了指旁边的靠椅,让她别激动,坐下再说。
“那你想怎么弄?这样看来必须要手术清理掉这些溃烂的地方。”医生又一次强调
“退钱,把我看病的钱都退给我,还要给我补偿。”她说话的时候脖子上的血管若隐若现。
“钱肯定不能全退给你,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我们商量一下给你答复。”
走出诊所以后,她又开始后悔,觉着自己太软弱了,人家让走,自己就乖乖走,也太好欺负了。当时就应该坐着不走,要么马上退钱赔偿,要么就报警。实在不行就把他们诊所给砸了。自己总是这样,遇到事情就没有主心骨,总是不知道怎么做,事后就后悔。现在走出去了,再转身回去也不太好。
她掏出手机想给王伟打电话,听听她觉着这个事情该怎么办。犹豫再三还是没打,怕她又一通牢骚,责怪自己,想一想她过得也不容易,带着孩子,工作那么累,简直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能少添点麻烦就少添点麻烦。
王伟辞职那天下午,她恰好住进了医院。两件糟心的事情挤在了一起,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如果早知道她辞职,肯定换个日子,不想让她的生活雪上加霜。电话是医生逼迫她给王伟打的,说手术必须有家属签字,虽说不是什么太大的手术,但手术有风险,这可不是儿戏。“再说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也担不起责任。”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医生,脸上还没有完全褪掉年轻,估摸也就三十多岁,也有可能是刚毕业没几年。
她没有难为医生。打完电话就让护士把床摇起来,靠在被上,斜躺着,把脖子空出来,尽量不沾到被上。上次住院也是来的鲁东医院。当时是在家里晒花生,从平房的台阶上摔下来。一动不动地斜躺在铺好的水泥地上,后背靠在院子里的废弃水泵上。跟现在的姿势基本差不多。她给王伟打电话,让她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去的福山人民医院。打车费花了七十多。(是一个来回,后来才知道那是专车,司机穿着西服,车宽敞舒服,挺值。)出院的时候,她给了王伟二百七十块钱,其中七十是车费钱,剩下的二百是因为一诺快过生日了,提前给她。等过的时候,她就不用再来了。
王伟赶到医院时,她正侧着身看向窗外。病房不大,有三个床位,当时她住院的时候,剩下靠窗的位置。“也挺好。”她心里想。她晕车,每次坐长途车,她总喜欢靠窗坐着。窗外吊车正在忙着转动,听护士们说,未来前面要建一个老年公寓。之前她也曾想过自己老了进养老院,这样就不用拖累闺女了。但是一打听,一个月费用就要七八千。让她吓了一跳,自己这样的农民住养老院也是奢望,虽说很多人都不想去,怕被虐待,看来也不是想去就能随便进去的。
王伟把手里提着的香蕉放在靠墙的躺椅上。她的呼吸有点急促,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爬楼累的原因。她往后退了几步坐在躺椅上。
“医生非让我给你打电话,”她先开口了,“没什么大事,你不用烦心。”
医生是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头发很短,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有些清瘦。
拿起桌子上昨天刚做的CT,他扭头对着窗看了又看,然后顺手放进塑料袋子。他说,还好,没有压迫到神经,只是伤口化脓。你如果这样继续拖下去还知道会怎么样。
她没吭声,只是使劲动了动脑袋,像是在频频点头,又像是想辩解自己没有拖,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就病急乱投医。她知道,这些话说了也白说,人家医生谁在乎呢。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年轻男医生又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枕头。
“这个是艾灸枕,你把它垫在你的脖子下面,能好受很多,还能缓解疼痛。”说着他就把小枕头垫在她脖子上。就在这时,王伟又推门进来了,说刚才车钥匙找不到了,她在病房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电视下面的小柜子上。
“晚上好好吃饭,明天手术的时候,我再过来看你,”她顿了顿,“一诺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她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赶紧走。脖子虽然溃烂但嘴没事,可是不知道怎么,她就是不爱张嘴,不爱说话。不要说现在,就放在平时,她的话也少。
晚饭是她亲自下去吃的,在负一楼,点了一个鸡腿,一份八宝粥,两个包子,一共十五块。本来她想办一张卡,又一想反正住不了几天,到时候退卡还麻烦。她就是这样一个不愿麻烦的人,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哪怕自己的闺女。
看到餐厅柜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营养快线,是经常给一诺买的草莓口味。她打算买一瓶送给年轻医生。当然,这不算是贿赂,再说,有哪个病人用一瓶饮料贿赂医生的。
饮料放在桌子上,她始终没好意思送到医生办公室。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人家如果说不要,多么尴尬,哪怕是现在下班了,办公室可能只有他。
晚上躺在病床长,她拿出手机,王伟淘汰下来的旧苹果手机,屏幕有一次还不小心跌碎了,后来去修手机店里问,说,换屏二百,她用手写搜索关于富贵包的手术危害。
又有谁不怕死呢,但凡是手术就有危险,否则医院也不会让王伟过来。年轻医生说过,这是小手术,问题是现在感染可能稍微有点风险,但是也不用那么害怕。虽然是医生常规的答复,也让她害怕的心稍稍缓解了一些。
这些年自己一个人过,跟闺女也没有那么亲,常常自言自语,儿大不由娘,女儿大了也是不由娘。想想以前王伟小时候,跟一诺这么大,天天粘着自己,东问问西问问,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每天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有干不完的事。现在只要她不主动开口,王伟几乎不会主动说话。她有时候忍不住真想问问,你平时上班也是这么闭着嘴不说话?
小护士来查房时,她迷迷糊糊要睡着,听着轻声的脚步身,她又翻了个身。病房里灯光微弱,不时有一阵微风吹进来。
手术很成功,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被推倒平房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年轻医生说的。王伟坐在旁边,低头拨弄手机,像是在给谁发微信,是不是抬头瞅一眼,又低下头。
“这几天要注意饮食,不能吃辣的,生凉也不能,”年轻医生把被子轻轻拽了拽,又扭头看看王伟,“大姐,跟你说呢,听清楚了?”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下,在空旷的病房显得那么突兀。
王伟有些不好意思,手足无措地站起来,频频点头。
海水不断冲刷着她的脚,任凭海浪来了又走。远处能看到隐约的山,海的尽头和天连接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大的拉链,慢慢合拢。此时已是傍晚,扭过头,马路边的餐馆和酒店灯光昏黄,偶尔有几个人快步走过,时不时朝这边看过来,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在看她,至少不是只在看她。她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王伟的电话,电话那头声音模糊,发出嗡嗡声。不知道她能否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还是说了一句:我打算明天去海南,去三亚,去看一下天涯海角。她也惊讶自己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不是为自己出行的勇气打动,是为自己的表达感动。
没有风,海浪还是不断拍打,推进,冲向岸边,又像犯了错的孩子迅速撤退。突然她听到一阵声音,抬头看是一群海鸥在结伴而行,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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