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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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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长街胡同,据说有600多年的历史,历史学家称她为城市的根,但现在这里却成为了市中心最棘手的棚户区。
在胡同深处,有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它没有名字,甚至不仔细看,连出入的门都找不到。杂货铺的四周被一层层爬墙虎缠绕着。虽然眼下已是冬雪纷飞,可是枯黄的枝条,还是牢牢地抓住斑驳的墙皮固执地蛰伏着。爬墙虎将杂货铺悄悄地隐藏起来,在这条快要被人遗忘的胡同里,这间小杂货铺,卑微地似乎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可是,长街胡同的居民,没有人不知道无名杂货铺,特别是男人,他们像着了魔似的,每次路过都要歪着脑袋朝杂货铺狭小的玻璃窗里望去。
因为在饼干、香烟还有一桶桶方便面的深处,隐藏着一张如同白云般纯洁的脸。虽然,杂货铺里昏暗,但是那抹若隐若现的惊艳却足以沁人心脾,让整条胡同里的积雪瞬间融化。
在这张脸的下面,有坚挺的乳房,平滑的小腹,纤细的腰身,再往下,还有一辆冷冰冰的轮椅。
她的名字叫安妮,十八岁那年,因为车祸,永久地被困在了轮椅上。
安妮的眼神像是被忧伤洗过,悄无声息地望着胡同里的一切。她今年二十五岁,已经在长满藤条的杂货铺里躲了整整七年。杂货铺的后院,有一间简陋的瓦房和一处简陋的无障碍厕所,可这些足够满足安妮的一切生活需求。她靠着每天来送饭的舅舅照顾,悄无声息地蛰伏在胡同里,从来没有跨出大门一步。
安妮无神地望着对面正在装修的门头房。一个大红色的灯箱,被几个工人努力地扶正。彩虹推拿的牌子在这个三九天里,似乎给胡同里带来了些许的温度。
这是一年里第三个来此租店的人了。年初是个帅哥开的酒吧、夏天改成了洗头房,而现在,却被一个握着盲杖的小伙子租了下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虽然一眼便知是批发市场上的便宜货,但在这个邋遢的胡同里,却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小伙子站在街角,不停地用鼻子嗅着,好像一只蜜蜂,寻找着花蜜。
“这人真奇怪。”安妮一边向他投去忧伤的眼神,一边低下头小声嘀咕着。
“嘿!我叫陈立达。是彩虹盲人推拿店的老板。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不知什么时候,握着盲杖的小伙子已经走到了杂货铺的玻璃窗前。他低下头,准确地找到了玻璃窗上的开口。
安妮吓了一跳,杂货铺的小窗口如此的不起眼,更何况他还是个盲人。安妮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一脸阳光笑容的陈立达。
“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人?”安妮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小伙子的黑墨镜,似乎要揭穿这个假盲人的真面目。
“我闻到的啊。”陈立达一边说着,一边将鼻子伸到玻璃窗里,仔细地闻着。
安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人,她努力地将身子向后躲闪着,生怕对方的鼻子碰到自己。
“滚开,你这个假瞎子!”安妮的脸上浮现出被羞辱的愤怒。
“我是真瞎,但鼻子也是真灵,啥味道呢,说不出来的香味。”陈立达贪婪地嗅着,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还将自己的墨镜摘了下来。
陈立达的眼睛没有生命。“看来他真的瞎了。”安妮一边悄悄地用手在陈立达面前晃了晃,一面在心中暗暗嘀咕着。“对不起,我……”安妮的声音重新变得纤细而又哀怨。
“没关系,我的确不像瞎子,自我介绍下,我叫陈立达。”小伙子爽朗的声音让安妮有些无措。
“陈……”安妮下意识地重复着,陈立达以为安妮没有记住自己的名字,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口袋本,拿出笔,摸索着写下自己的名字。“陈立达,耳东陈,站立的立,到达的达。”一个瞎子写字,安妮还第一次见,陈立达的字虽然有些歪,但整体上却出奇地工整。
“你会写字?”
“我不是先天瞎,十岁才瞎的,我还拿过硬笔书法一等奖呢。写字不在话下!”
他真是个奇怪的家伙!那天,陈立达不仅拜访了安妮,还将胡同里大大小小的店铺全都走了个遍。长街胡同的居民与这条胡同一样,总有种被时代抛弃的感觉。他们茫然地看着陈立达这个不速之客,然后报以礼节性的微笑,但大家都不打算真的与这个瞎子做朋友。当然,张大嘴除外。
张大嘴成为了陈立达推拿室的常客,这一点安妮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张大嘴是这个胡同里最爱沾小便宜的男人。他以哥们的身份走进按摩室,一番称兄道弟,为的便是可以享受到一次免费推拿。
尽管张大嘴的战术很蹩脚,但陈立达还是很乐意为哥们服务的。
张大嘴趴在床上,闭着眼睛,十分享受。陈立达一丝不苟地在哥们的后背上揉搓着,就像是完成一件艺术品。
“你的眼睛啥时候看不见的,一点也看不到了?”张大嘴对陈立达的眼睛很感兴趣,而陈立达同样毫不避讳。“十岁的时候,突然瞎的,去了北京,没用,治不好。”
“这种最难受吧,还不如生下来就瞎。”陈立达没想到张大嘴会这么说,一时接不上话。
“我感觉你和她能有共同语言。”
“谁啊?”
“杂货铺西施安妮呗,她七年前车祸瘫的,也属于半路残废。”张大嘴的话让陈立达有些惊讶,见对方不说话,张大嘴又补充了一句“她比你惨,爹妈都撞死了,就剩她了,还不如一了百了。”
那天,在按摩室,张大嘴还说了很多八卦,但陈立达就记住了安妮和那场车祸。
2
胡同里的日子,像是白开水,在不知不觉中匆匆流走,没有多少值得回味的故事。直到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陈立达才又一次敲响了杂货铺的玻璃窗。
那天夜里,狂风从大海深处呼啸而来,年迈的长街胡同被吹得瑟瑟发抖,几根电缆被拦腰截断,打出了耀眼的火花,没过多久,变电箱冒出了烟,然后是火苗。
“着火了,快打119!”年久失修的胡同乱成了一团,呼喊声与救火车的警笛让胡同变得喧闹起来,好在发现及时,变电箱只是被烧坏了而已,并没有殃及其他住户,但寒风里的胡同却因此断了电。
这里的居民早已习惯了断电。他们从抽屉里拿出各式各样的小夜灯应急,而安妮则推着轮椅,重新坐到了杂货铺的玻璃窗前。因为按照经验,很快就会有人跑来向她购买充电的小夜灯或者是电池了。
果然不出所料,黑暗的胡同里,一个微弱的光正颤巍巍地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安妮习惯性地将电池握在手里。她对长街胡同的居民没有什么好印象,因此,只希望能够尽快地完成交易,不说一句废话。
那个光亮,越来越近,狂风之中,陈立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安妮的杂货铺挪来。
“真奇怪,他怎么来了”安妮将头往玻璃窗前凑了凑,想要确定一下,自己是否看错了人。
可是还没等她看仔细,陈立达就已经敲响了玻璃窗。安妮与陈立达的脸靠得很近,只有一扇玻璃窗隔着。安妮拉开窗,陈立达的鼻子又一次伸了进来。
“嘿,停电了,我给你送个灯,充电的。”陈立达一边说着,一边将放在胸前的小夜灯放到了柜台上。灯光微弱,但足以照亮杂货铺的一角。
“我不需要它,我就是卖夜灯的。”安妮说着将小夜灯推到了陈立达的身边。
“是吗?”陈立达听了安妮的话有些局促,他将盲杖放在胸前,两只手有些不安地在柜台上敲击着。
“我其实是担心你没光亮不方便,都是弱势群体,互相帮忙嘛。”陈立达终于找到了将夜灯推回去的理由。
“谁是弱势群体,你给我出去!”安妮的脸上布满了被羞辱的悲愤。她将身子挺得直直的,就连那双柔软的手也被攥了起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陈立达还没有说完,安妮却将玻璃窗使劲地拉上了。
铝合金的边缘狠狠地撞在了陈立达的肩膀上,疼痛让他下意识地缩回了脖子。窗被“嘭”地一声关上了。安妮的脸再次隐藏在了无数个方便面桶的后面。
安妮低垂着眼帘,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窗户外的陈立达将鼻子贴在玻璃上,像一只警犬。安妮通过被泪水打湿的视线,悄悄地躲在方便面后面注视着对方。
那晚,安妮独自一个人在杂货铺里呆了一宿。前半夜窗外有陈立达陪着她。后半夜,陈立达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安妮的身边只剩下那个越来越微弱的小夜灯与她作伴。
虽然,陈立达的话让安妮的心又多了条裂纹。但是,在长街胡同的七年间,却第一次有人在断电的夜晚想到自己。安妮看着身边的小夜灯,甚至感觉,刚刚自己的反应有些小题大做了。
从那个断电的夜晚开始,安妮悄悄地关注起陈立达。她将自己隐藏在饼干与方便面的后面,默默地注视着彩虹推拿店里的一举一动。陈立达的脸上始终充满了笑容,好像长街胡同的一切都是那样美满。这让安妮开始怀疑,失去光明比失去双腿要微不足道许多。但是当她闭上眼睛,体验黑暗时,才发现眼睛似乎更重要一些。
3
滨海小城,气候总是说变就变。前几日的狂风造成的破坏还没有收拾干净,太阳便将金色洒满了这条胡同。
陈立达坐在店门口,享受着阳光带来的惬意。而玻璃窗里,安妮则已经习惯性地向他投去清澈的目光。
“嘿,阳光多好啊。为什么不出来晒一晒。”陈立达竖起盲杖,准确地指向了玻璃窗。安妮没有想到,自己躲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后面,还是被陈立达发现了。
安妮下意识地将轮椅往后推了推,使自己彻底隐没在昏暗之中。可是,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陈立达已经站在了玻璃窗的前来。
“嘿,你要是讨厌我,我就给你腾地方,不过说真的,今天的阳光的确好!”陈立达说得很诚恳。
“张大嘴没有告诉过你,我从来不出门吗?”安妮的话显然充满了挑衅。她知道,张大嘴一定将自己的所有秘密,全都当成推拿的报酬付给了陈立达。
陈立达听了安妮的话,脸上突然变得不安起来。他将盲杖抱在胸前,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你知道的,大家只是关心你而已。”
安妮从鼻子里挤出了个“哼”字,但是心里却不再那样冷冰冰了。她将轮椅往前推了推,好让自己接收到一丁点阳光的温度。
“你为什么不打开玻璃?冬天的太阳是很脆弱的。”陈立达说着用手轻轻地敲了敲玻璃窗。
安妮看了看陈立达,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闭上眼睛,享受着透过玻璃的阳光。
“得了,我不跟你抢阳光了,我撤了!”陈立达说着,转身走进了推拿店里,并不忘将店门带上。
阳光像是香槟酒,肆意地喷洒在胡同的各个角落。安妮看着推拿店里,陈立达若隐若现的身影,嘴角终于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这笑容,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时光里,似乎凝固了一般。
安妮踟蹰了一会儿,终于拉开了玻璃窗。没有了玻璃的阻挡,阳光变得更加温暖起来。安妮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饼干和方便面的气息还是难以消除,但是阳光的味道,还是能够在其中脱颖而出。
安妮闭着眼睛,面前变得红彤彤的。她似乎什么都忘却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这片美丽的阳光下,安妮却唯独想着陈立达。安妮努力地晃了晃脑袋,希望将他从自己的脑海里抹去。安妮试了好多次,但是那个该死的陈立达像是在自己心里安了家,就是不肯出去。
安妮睁开眼睛,目光不争气地又落在了彩虹推拿店里。陈立达坐在靠近窗边的椅子上,仰起脸努力地嗅着,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安妮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关注这个瞎子了,可是当她低头的一瞬间,还是恋恋不舍地瞥向了陈立达。
这一整天,安妮都没有关上玻璃窗。虽然,屋外的寒气时不时地穿透安妮的衣服,但是安妮并没有感到多少寒冷。
正当安妮张开身上所有的毛孔吸收着阳光的温暖时,几个孩子闹哄哄地从远处跑了过来,安妮心中的宁静瞬间烟消云散了。
跑在最前面的孩子叫王八头,是长街胡同的孩子王。他的力气最大,鬼点子最多,安妮对他很没有好感。王八头朝安妮一笑,安妮便知道这个家伙又要故技重施了。正当安妮准备关上玻璃窗时,王八头却快人一步,伸出他那双大脏手,将摆在柜台上的糖果拨弄到了地上。
“哈哈哈!”
孩子们的笑声像是助威号,让站在最前面的王八头看起来更加的有恃无恐。
“你这个没教养的坏东西,把它们都捡起来!”安妮努力地用手撑起轮椅,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一些。
“我又不是故意的,要捡自己出来捡啊。”王八头熟练地应对着。这是他屡试不爽的招数。只要将喜欢的东西从玻璃窗旁弄到地上,安妮说什么都不会出门来捡的。这样一来,这些糖果,便成了孩子们的战利品。
“你没教养”安妮像是发诅咒似的,朝孩子们叫喊着。当然也是叫给孩子的父母们听的。但是胡同里的女人,都不愿多管闲事,更何况孩子有了糖果,反倒省了自己的钱。而男人们,却另有心思。他们渴望看到安妮推开大门,完全地暴露在阳光里。因此,安妮的喊声在胡同里显得软弱无力,除了跳动的阳光,似乎没有人愿意和她站在一起。
安妮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哀伤,她垂下眼帘,将白云般纯洁的脸庞,隐藏在了无数方便面桶的后面。她缓缓地关上玻璃窗,像往常一样,默认了孩子们的成功。
王八头朝身后的小伙伴们摆摆手,大家一哄而上争抢着散落在地上的糖果。
“嘿!赶紧把你们的脏手拿开!”听到喊声,孩子们吓得一机灵,陈立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孩子们的身后。
“这些糖果是我的!”王八头挺直了胸膛迎了上去。
“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难道你们的爹妈没告诉过你们?”陈立达故意扯着嗓子喊着,显然是想让孩子的父母听见。
“我们没有偷。那个瘫子不要了,我们才拿的!”王八头转动着大眼睛,一板正经地说道。
“谁说人家不要了?“陈立达将能表达的严肃全都堆在了脸上。
“她不出来捡,就是不要了。”王八头将脸撇向玻璃窗里的安妮,显然是在示威。
“她不捡,我替她捡。”陈立达一边在地上摸索着,一面用鼻子在每个孩子身上嗅了嗅。
“奥利奥,还有棒棒糖,拿出来!”陈立达将自己厚实的手掌摊向了孩子。王八头没有想到,陈立达竟然能闻到藏在身上的东西,顿时愣住了。
“嘿,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再不拿出来,我可就打110了陈立达说着就在身上摸索电话,他的举动把孩子们吓住了。他们把藏在身上的东西丢到了地上。陈立达默不作声地将它们全都捡起来,然后轻轻地敲了敲玻璃窗。
安妮打开窗,陈立达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在了柜台上。
“瞎子爱上瘫子了!瞎子爱上瘫子了!”王八头像是报仇般,大声地喊着。他身边的小伙伴也鹦鹉学舌似地重复着。一时间,刺耳的声音在长街胡同的上空不停地回荡着。
安妮默默地看着周围的邻居,女人们三五成群地小声议论着,而男人们则向陈立达投去了恶意的目光。这些陈立达都看不到,似乎屈辱都被安妮一个人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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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这件事过后,安妮与陈立达的各种小道消息像病菌一样,迅速在胡同里传开了。陈立达每次路过杂货店门口时,胡同里的男女老少,都会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有人说陈立达每天晚上都会悄悄地潜到杂货铺里去。甚至还有人说,安妮已经怀孕了。总之各种五花八门的消息充斥着整条胡同。这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似乎因为有了这些谣言而变得活跃起来。
安妮将玻璃窗紧紧地关闭着,生怕让左邻右舍逮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也许是陈立达什么也看不见的缘故,他似乎对于胡同里的气氛,并没有多少察觉。
他像往常一样,握着他那根有些破旧的盲杖,一脸阳光笑容地,走到杂货店的窗口前。
“嘿,我要买包烟。”陈立达的声音洪亮有力,似乎故意要招来人关注似的。
安妮透过方便面桶向窗外张望着。只见,胡同里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立达。安妮的脸上露出了被羞辱的忧伤。她将轮椅往昏暗处移了移,好像这样自己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下消失。
“嘿,怎么不开窗?我要买烟。”陈立达一边说着,一边将鼻子贴在玻璃上使劲地嗅着。
安妮没有出声,但是过了很久,陈立达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胡同里的邻居越聚越多,安妮知道,如果自己不打开窗,陈立达是不会走的。安妮缓缓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玻璃窗。
“南京。”陈立达一边说着,一边用鼻子准确地找到了香烟并将一个卷成卷的十元钱放在了柜台上。
安妮很满意陈立达的简短,她没有说任何话,第一时间将玻璃窗关上了。陈立达也没有在杂货铺门前逗留,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推拿店里。整个过程简单而又迅速,左邻右舍似乎还没看清楚,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大家面面相觑,似乎在说:瞧,他们这是故意做给咱们看的。
安妮退到黑暗中,警惕地向窗外望去。看到大家都已经散开后,她的心才终于放松了下来。很久没有人付过现金,安妮拿过放在柜台上的十元钱,突然,她发现钱卷里好像藏着一个什么东西,安妮的心砰砰乱跳。她将手完全地隐藏在昏暗之中,颤巍巍地将它展开。一张纸条缓缓地掉落在安妮的腿上。
一股莫名的紧张感瞬间划过安妮那娇小的身躯,她拿来一堆方便面盒子,将玻璃窗遮蔽的严严实实。
伴随着一股浓郁的方便面味,安妮读到了上面字。
“对不起,我只是见不得女孩被欺负。”
这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却显得郑重其事。安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股炙热的莫名其妙,这种感觉似乎在十七岁时有一次,但是自从自己失去了双腿,安妮的心便像是打上了厚重的石膏,再也没有这样激动过。安妮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陈立达的纸条却像一把大锤头,彻底将包裹着安妮的石膏敲碎了。她一遍遍地读着陈立达写下的字,每读一遍,心里的温度就上升一点。安妮觉得她有必要回应陈立达的话,但是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字。
安妮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掩人耳目的办法。她拿起身边的小刀,仔细地在烟盒上刻下了一个“谢”字。她不知道,陈立达能不能发现自己的字。她忐忑地举着烟盒,在昏暗的杂货铺中,闭着眼睛试着摸索着。她那双柔软的手,拂过中南海那硬邦邦的盒子,似乎将这七年积攒下的柔情全都装了进去。
第二天,安妮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准备好的香烟,像往常一样,卖给了陈立达。她知道,自己的办法,长街胡同的居民是不会想到的。但是,唯一让她担心的,是那个鼻子十分灵敏的家伙,会不会也将自己的“谢”字忽略了。
安妮的担心,很快就被又一张更长的纸条所打消了。陈立达收到了那个“谢”字,安妮的心像是冰川融化似的,她小心翼翼地读着陈立达写给自己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她都觉得是那样的可爱。
从那以后,安妮与陈立达就在众目睽睽下,开始了地下书信往来。陈立达的纸条篇幅有限,因此只能将话语尽量的凝练。而安妮的南京,更是只有巴掌大小,上面顶多只能刻上两个字。因此,安妮每个夜晚都会坐在玻璃窗前,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推拿店,一望就是半夜。她的信虽然再简单不过了,但是每笔每画都蕴含着令人惊叹的情绪。
5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不知不觉,除夕已经近在眼前。社区的网格员挨家挨户催促收拾门前的杂物,他们对那个烧黑的变电箱依旧心有余悸。“过年放鞭炮大家一定小心点,可千万别再出事了!”网格员苦口婆心,居民们却不以为意。“我们注意啥啊,这破地方烧干净了才好!”
虽然大家嘴上对长街胡同恨之入骨,但过年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一样也不少,安妮也第一次用抹布擦拭去玻璃窗上的污渍,好让阳光能够尽量多的照射进来。当然,这也有利于自己看清楚对面的彩虹推拿店。
中午时分,陈立达如约而至。他将藏有纸条的十元钱放在柜台上,安妮则将刻有字的南京递到他的手上。胡同里的人,已经渐渐对瞎子爱上瘫子这件事失去了兴趣。他们只会略微地抬一抬眼,之后便将注意力放到别处了。
陈立达在纸条上,邀请安妮在除夕夜一起去滨海广场,观看焰火表演。安妮已经七年没有去过了。在她的记忆力,这座城市只有在焰火晚会上才会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但是那笑容的细节已经变得异常模糊了。
安妮在杂货铺的昏暗中,拿着纸条不置可否。她怀念焰火和欢呼的人群,但是,踏出被爬墙虎缠绕的大门,却是一件需要极大勇气的事。她已经七年没有走出去了。安妮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想象到,人群中那一双双炙辣的眼神。她是个不幸的女孩,但是不能成为别人取笑的小丑。
安妮一夜未睡,但最终还是在烟盒上,刻下了一个大大的“不”字。
大年三十的下午,整条胡同就开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长街胡同的所有店铺陆陆续续地歇业了。唯独无名杂货铺还开着门。安妮的眼神,再次像被忧伤洗过那样,暗淡而又令人心碎。她默默地看着对面的推拿店,店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也许,陈立达已经去看焰火了。”安妮心里默默地想着。
正当安妮不抱希望的时候,彩虹推拿店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陈立达又穿上了那身笔挺的西装,看上去神采奕奕。他站在店门口,朝安妮投来温暖的笑容。安妮警觉地朝四周看去,生怕会让别人抓到什么话柄。她担心陈立达会朝自己走过来,为此,故意将自己往昏暗中推了推。
但是,陈立达还是来了。
“老规矩。”陈立达丢下了一个卷成卷的十元钱。摸起一包烟转身走开了。
安妮紧张地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既然不看焰火,那就看我吧。
安妮抬起头来,陈立达已经坐在了店门口,像是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安妮噗嗤一下笑了。她那张被忧愁洗过的脸蛋,重新浮现出白云般的纯净。安妮躲在昏暗处,静静地看着玻璃窗外的陈立达。除夕的长街胡同不再乱糟糟的,好像这条长长的胡同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夜里,安妮的舅舅放下饺子和一身新衣服便走了,这是惯例。
安妮坐在破瓦房里,炉子已经被填满了煤,饺子升腾着热气。安妮一年之中,也许只有今天才能感觉到一点点温暖。但是今年,似乎温暖变得更浓烈了一些。她拿起筷子,却突然想到陈立达也许还没有吃上饺子。她想让陈立达拿点回去,但是却没有掩人耳目的办法。安妮手里的筷子拿起来又放下,窗外的鞭炮声变得震耳欲聋。她的瓦房看不到街边的情况,也许陈立达已经被家人接走了,安妮心里默默地想着。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到窗外的鞭炮声,安妮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她将柔软的手放在饺子上,似乎热度正在急剧减少。
安妮默默地坐在床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去给陈立达送饺子的念头。虽然,这个想法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是,安妮的身体似乎已经渐渐不受控制了。安妮下床,坐回到轮椅上。然后又找来一个破饭盒,将饺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为了不让自己的肌肤暴露在长街胡同里,她将所有能够找到的衣服、围巾、帽子,全都套在了身上。
一切准备就绪,安妮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家都去看焰火晚会了,没人知道我去送饺子”她在心里最后一次为自己打气。
安妮抱着饭盒,缓缓地来到大门口。突然,她听到了外面有人喊“起火啦!又起火啦!”安妮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伸手推开房门,一阵热浪呼啸着喷向安妮。
这场火比之前的火大很多,火苗沿着围墙向上窜!大火催促着安妮离开自己的屋子,她瞅准一条缝隙,猛地推动自己,可是,胡同里堆满了木头杂物,安妮一下子连轮椅一同跌倒在地。
“陈立达!救命!陈立达!”
安妮张开嘴,用从未有过的气力,呼喊出了这句话。安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陈立达的名字。但是,在熊熊的大火中,安妮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嘿!她在这!”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似的,让安妮的全身都为之震颤了。她猛地抬起头,陈立达在两个消防员的搀扶下,急切切地来到了安妮的跟前。
“没错,就是她”陈立达说着,将鼻子在安妮的脸蛋上嗅了嗅。而安妮却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坐在轮椅上……
6
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胡同。安妮和陈立达被消防员安置在胡同口的封锁线外。
安妮将怀里的饭盒打开,递到陈立达跟前。
“留给你吃的。”安妮尽量使自己的话听起来随意些。
“嘿,准是牛肉馅的。”陈立达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脸上露出阳光般的微笑。
“你不去抢救屋里的东西吗?”陈立达将一个饺子放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安妮回头看着身后长街胡同的大火,以及站在封锁线外捶胸顿足的邻居,变得异常地平静。
“我没有什么家当,那些破烂连五百块钱都不值。”安妮说着也从饭盒里拿出一个饺子,填进了嘴里。
“其实,那个该死的杂货铺早就该烧了。你不该天天和方便面在一起。”陈立达笑着说。
安妮没说话,只是缓慢地咀嚼着饺子。此时不远处的滨海广场的焰火秀开始了,高楼大厦阻挡了视线,只能勉强看到烟花秀的一角,安妮抬起头,此时此刻,也许整条胡同,只有她看到了高楼缝隙间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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