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赖清然 于 2025-11-23 13:43 编辑
最后一次过节
赖清然
家乡人总说中国人不过洋节,我们家也谨以之为信条,直到这次的圣诞。那是十一月中旬,风裹着寒气扑人脸,奶奶来的时候,灰头发让风揉得不成样子——那天她刚搬来同我们住。那时候我竟没觉出她是病着的,许是我年纪太小,许是她藏得妥帖,又许是圣诞的欢喜盖过了别的心思。
奶奶搬来后,壁炉边那只棕皮沙发,成了她常待的窝。有时静着,可神色是松快的。我给圣诞老人写信说想要的礼物,她特意凑过来帮忙,手颤颤的,却一笔一笔在信封上描“北极 圣诞老人收”。
进了十二月,欢喜就一日日沉不住了:街上的灯亮起来,圣诞卡叠在案头,雪也落得满处都是。我同奶奶揉糖饼干,给火鸡填馅,末了我蜷在她腿上,一起唱那些老调子。我爱极了《雪人弗罗斯蒂》,偏是那句“Thumpety-thumpety, thumpety-thump-thump, look at Frosty go!(咚咚锵、咚咚锵,瞧弗罗斯蒂跑得多欢)”,奶奶总由着我,唱了一遍又一遍。
平安夜,我们摆弄圣诞树,奶奶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看着,枝上的装饰大半是我挂的。“这树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了”,她轻声说,跟着就哼起调子:“Oh, Christmas tree, oh, Christmas tree, you fill my heart with music...(哦,圣诞树哟,你叫心里漫了声响……)”
睡前我同奶奶摆了盘糖饼干在案头,是给圣诞老人留的,又在床尾挂了长袜。她坐在床边轻声唱着,我就在那调子里头睡沉了。
圣诞清早,长袜里裹满了小玩意儿和糖,树下也堆着小礼盒。拆礼物时我收着性子,后来奶奶叫我过去,指尖轻轻碰着个盒子:“有样东西给你,装你那些宝贝的。圣诞快乐。”是个音乐盒,里头立着个跳芭蕾的小偶人,拧开就有轻响漫出来。
早饭过后,姨妈和表弟大卫来了。大人们忙午饭,我同大卫在园子里疯跑,滚了个大雪球堆成雪人。奶奶在屋里壁炉旁坐着,我隔着窗喊她“出来玩呀”,她只挥了挥手,影子落在窗玻璃上,软乎乎的。轻飘飘的。
午饭迟了些,倒闹得热闹:纸帽子扣在头上,火鸡配着土豆,末了是圣诞布丁。大卫往嘴里塞得太满,噎得说不出话,奶奶偏头问“布丁可合你胃口?”,他只“唔唔”地哼。姨妈嫌他胡闹,我们倒都笑了,奶奶笑得纸帽子都掉在肩上。
那圣诞过了没几周,奶奶就走了。往后每到圣诞,总忍不住想她。年年我都把那音乐盒取出来,里头收着她的纸帽子,还有那年她帮我写的信——后来我不信圣诞老人了,妈妈把那信还给我。常想圣诞的好,原不只是礼物和童话,是奶奶留在那日子里的模样:手颤着写字的样子,陪我唱同一支歌的样子,笑掉了纸帽子的样子。后来,我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在信纸上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现在,每年做糖饼干的人换成了我,我总会特意做一个G形的饼干——G,是奶奶(Gra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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