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瓶茅台

两瓶茅台

杨福前

    玺子很早就想着能给爹带回去两瓶好酒。所谓好酒，就是茅台五粮液。村里人知道的好酒就这两种。

    村里喝过茅台五粮液的，只有麻二爷。麻二爷是老八路，打过鬼子，解放战争时又跟着大部队南下，解放后在成都安了家。前些年退了休，每年都要回村子里来住一段时间。他说当年打仗时，晚上枕着枪杆子，望着空中的月亮，心里想的都是故乡，一睡着就梦着自己回到了村子里。

    麻二爷几十年在外边闯荡，见多识广。他搬出躺椅来往街头一坐，大人孩子们就都围上来，听他拉拉这些年经历过的新鲜事。

    村子里的人好喝酒，这和鲁西南每一个村子都一样，民风淳朴豪爽，酒风很盛。酒作坊也多，很多村子里都有，地瓜酒、米酒，高粱酒，纯粮酿造，物美价廉，哪家一年不得喝上几坛子。

    麻二爷回村子里也喝这种酒，但他说也就是喝个家乡的滋味，咱这酒还是敌不过茅台五粮液啊。茅台五粮液？你老人家喝过？村里人都瞪大了眼睛。那当然，常喝，那滋味，喝起来，感觉就像做了神仙啊！麻二爷眯着眼，一副陶醉的样子，更让人们相信喝了茅台五粮液就能做神仙。

    村里人再喝碗里的地瓜烧时，谈论的却常常是茅台五粮液。但茅台五粮液到底是个啥滋味呢？除了麻二爷，没有人知道。

    玺子成了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玺子的爹可高兴坏了。老伴去世的早，他辛辛苦苦把玺子拉扯大，又玩了命地在田间劳作，供玺子读书，没想到玺子还真给他脸上贴金，给祖宗增光，竟然上了大学。村里人见了他就说，老成叔好福气啊，养了这么争气的儿子，将来还愁喝不上茅台五粮液！

    玺子的爹就笑得合不拢嘴，满脸的皱纹更深了，远不如他整的那几亩地平整。俺玺子以后要真给我带回来茅台五粮液，我也不能一个人喝呀，怎么也得请兄弟爷们一块儿尝尝。

    玺子读的是师范大学，毕业后当了老师。找对象买房子结婚，日子紧巴得很，别说拿出钱来孝顺他爹，有时候转不开了还得向他爹张嘴。但他爹高兴得很，说俺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俺玺子在城里找了媳妇，可漂亮了；还买了房子，嗬，跟宫殿似的！

    玺子的爹干活更带劲了，整天长在地里。他得多攒出点钱来，玺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钱。

    玺子教的一个学生的爹是个大老板，非得叫孩子的老师们一起去吃饭。那是在城里最高档的酒店里，房间豪华得让玺子眼晕。酒喝的是茅台。玺子这些年一直读书，没怎么喝过酒，但今天的茅台他得喝，他得体验体验做神仙是什么滋味。他端杯子的手有些发抖，第一口喝下去，他只觉得呛，别的没什么感觉。一杯喝完了，他觉得自己晕晕乎乎，浑身轻飘飘的，脚底下像踩了棉花。咦，麻二爷没有骗人，还真有点做神仙的感觉。

    玺子就喝了一杯，服务员再倒酒时，他已经倒在椅子上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妻子兴奋地对他说，这大老板够意思啊，还给你带回来两瓶。两瓶什么？玺子觉得头脑还不太清醒。茅台啊，还能带什么。

    玺子激灵一下，完全清醒了。他看着桌上的两瓶茅台，眼里要放出光来，嘴里念叨着，这回我可以了了心愿了。

    了什么心愿？你可别打这两瓶酒的主意，我弟弟正找工作，需要打点，给他送过去吧。

    可我爹——我一直想着给我爹带两瓶好酒回去呀！

    你爹？在家种个地，还非得喝茅台？你不觉得滑稽吗？

    年底，玺子终于实现了心愿，给爹带回了两瓶茅台。爹抱着那两瓶茅台，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爹把本家的还有过去常帮助自己的兄弟爷们都叫来，七八个人，坐了一桌，弄了几个菜，开始怀着一种神圣的心情喝茅台。

    只喝了一瓶，这些平时成斤地喝地瓜高粱烧的汉子竟然都承受不住了，爹第一个冲到南墙根吐了起来，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跑到墙根那儿哇哇地吐个不止。玺子吓坏了，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刚止住了吐的狗子叔说，叫什么救护车，还有喝多了酒叫救护车的。赖子叔扶着棵枣树，很虚弱地笑着说，看来咱们这喝惯了地瓜烧的穷贱胃，享受不了这上等的好酒啊。

    爹也说，俺玺子本来想表表他的孝心，拿回这么好的酒来，可是咱都没那个享受的命啊！

    玺子转过身去，眼泪流了下来。这两瓶茅台，是妻子从一个物资博览会上买回来的，一共花了100元钱。

                              

作者：杨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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