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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猪 作者: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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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9 20:55:3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土猪
                                     清水
  我一定是病了,你知道的,我满口胡话。我想朝着苍白的天空呐喊,我坐公交车时脏话一直在嘴里打转,我会在大风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藤本树的漫画,我看见雨滴掉落时想轻声唱歌,如果上述这些无法成为患病的证据,那至少这点我能肯定——我开始害怕夜晚。
  于我而言,夜晚成了一种吞噬,白天的弯曲钢梁结构全塌了,于是夜晚肆无忌惮地淹没一切,最后留下我们的无力承担。你听不懂我的语言,这没关系,毕竟你还没有生病,毕竟在你眼里我也没有生病。你看不出来的,我病了,我变成了一头猪。
  一头土猪。
  我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生病的,可能在这几年间,也可能是在儿时的某一秒。我整天发困,我不想动弹,我不会做梦,我把《野草》撕去了几页……不用看镜子我就知道,我早就变成猪了,虽然镜子里还是那个我无比熟悉的人。生命最无奈的部分之一便是在大多数时候你的内里只有你自己能感受得到,旁人只能瞥一眼你微不足道的外壳。所以我不会计较你能否明白,我寻找逃离黑暗的方法,最后在B送给我的一个绘本里找到了。我每天都按照这个方法做,直到今天这个刮大风的夜晚,我觉得时机已到,于是我拉开窗帘,再打开屋子里的所有灯,让灯光暂时抵抗从窗外漫进来的黑夜。
  现在万事俱备,我只需等待就行了。但我不想让这段等待变成徒劳,于是我拿出笔和稿纸,打算写下我的精神画面。B也写过很多精神画面,嗯。
  对了,还没告诉你吧,我叫我鬼。

  每次坐在电脑前查成绩的李晓峰总能回想起多年前的夜晚,那时刮着大风,李晓峰在教室最后一排解导数题。风大得让李晓峰觉得他全身的肌肉都快被刮走了,只留下冰冷的骨架接受晚自习苍白的灯光审判。杂乱的铅字充斥在他的血液里翻滚,他累了,于是放下笔,对着草稿本发呆。潦草的字迹让他想起儿时被父亲在一旁拿根木棍守着练书法,手臂乃至大腿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结果他的毛笔字怎么都不成形,哪怕已放弃书法多年自己现在看到毛笔还是会发颤。他低着头,将目光移向四周,新同桌正拿着一本《高考古诗文大全》,他瞥见了书页上的漫画。呵,他不禁感叹起在重点高中的借读高三。
  许是感受到了李晓峰在摄像头下藏着的目光,新同桌挠了挠寸头,撕了张纸推过来。上面只是简单的一句:同学,别说出来啊!
  好的
  李晓峰再次埋首导数题,但那套来套去的f(x)和g(x)将他的思绪东拉西扯。初中班主任徐某教数学,胡子拉碴的脸上凸着两颗眼球和一双厚嘴唇,李晓峰的耳朵受了他三年的骂人话的污染,几乎全班同学都被他罚过在教室后面站上一天,有次班里一名女生低血糖发作这种教育方法才暂罢。还有那所学校,老师和校长每天都说要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教育是最公平的只要努力学习就能改变命运成为人上人。但李晓峰知道班里有不少同学在急促的作息时间里得了胃病,这座城市每年都会有一些学生跳楼或休学,医院精神科的挂号队伍里渐渐多出了年轻的面孔......在成为人上人的路上,一个人最先要学会的是不再做人。
  李晓峰用三年的苦学换来了一纸普通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母亲说还有高考呢,想想你舅舅,于是李晓峰就去回想他几乎没怎么见过的舅舅,出身草根考上名校硕士学历定居大城市,他的表弟在国际学校上学,刚上小学时英语口语就超过了初中毕业的他,舅妈的微信朋友圈里贴满了他满世界旅游的照片。想想啊,母亲在耳边道,只要你努力学习考上名校就能像你舅舅那样,我们一家人都指望你了!
  话里的苦涩被晚自习的下课铃渐渐稀释了。

  夜晚在融化我的骨头,我搁下笔,拉上窗帘。我不想用电脑写作,没错,精神画面是从体内流动出来的,这种原始的方式最能感受到思想变成物质的流动。我打开《炎拳》,看到利贺田死去的那几页又淌了几滴眼泪。W说过他以后想拍一部动画电影,然后去学了飞行器工程与设计,我当时嘲笑他是不是想飞上天做梦,他捶了我一下说你个地上的精神病人,我们都笑了。
  W和我不是朋友,我肯定这点,我没什么朋友,只有“有用”和“没用”。

  在仅有一天的周末上补习班时遇到同学让李晓峰清醒了一些,这位借读学校的新同桌在他身边坐下时两人点头致意。李晓峰瞥到了新同桌写在练习册上的名字:魏鸿。
  “话说你有没有发现那些讲异化的文学作品往往喜欢写动物啊?”刚才的课上讲了一篇有关异化文学作品的英语文章,李晓峰在走出教室时问魏鸿,“比如《变形记》、《山月记》......”
  魏鸿推了推眼镜:“嗯,要不你去问问查理·达尔文?”
  “进化论什么的就是个狗屁!不过是动物穿上了体面的衣服、会玩点更高级的工具而已!”
  “……”
  “喂,你说句话啊!”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说话时还挺充实的。一开口,倒觉得空虚了……”
  李晓峰打了个哈欠:“啊......你这话我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出自哪了。”
  “这句话是鲁迅先生说的哦,《野草》,你没看过吗?”
  “周树人?得了吧,这些年我都被他的文章搞怕了!动不动背诵默写的,反正我现在记不清他都写了啥,不过有一篇文章还是有些印象的......好像是谁放的风筝被‘我’给弄坏了......”
  那一年李晓峰从魏鸿那里了解了“精神画面”这种被魏鸿命名的文体,“精神画面不是小说,因为它没有情节,只是一个人精神状态的描摹;精神画面也不是散文,它不是全真的,它甚至没有主题;它更不是诗,它不来自洪荒,不过它是最像诗的。”
  做完一张卷子的李晓峰给魏鸿写回话:“这种文体有什么意义呢?”
  写完问号后他愣了片刻,然后划掉这句话。

  请原谅我写得断断续续,李晓峰不是西西弗斯,我们都不是,我们是土猪。我这辈子不准备写小说或诗,我病了,我不会造梦。W说过他想写一部真正的小说出来,毕竟精神画面攒多了,梦也得造出来。我的手机响了,B问我最近怎么样,我潦草地回复了几句,在页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时锁了屏。忘了说了,我的姑姑在大学教书,一心扑在学术上,人到中年仍在单身,直到某天她告诉我们她谈了男朋友。
  十岁那年夏天我在北京见到了B,他头发稀疏,脸上已能明显地看到几道沟壑,挺着大肚子,手指甲发黑,皮肤上泛着几块粗糙的白。我往爷爷身后躲,然后被奶奶拉到前面。我拒绝B当姑姑的男朋友,他给我买的馅饼被我扔到地上,我在宾馆的被窝里蜷着,最后我们都没有去成颐和园。可这些都没用,B当了我的姑父。父亲和他喝酒时喊他“姐夫”,待他走后就跟母亲说老姐真失败,找了个有婚史的和咱爸妈年纪差不多大的人。

  高考考场上的李晓峰对着试卷上那道关于红楼梦的作文盯了许久,此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油墨印的字上。红楼梦算得上曹公的精神画面吧,此书被奉为四大名著之一,但有几人能知曹公的辛酸泪呢?曾经的李晓峰厌恶普通,害怕活在细小的平凡里,也曾一心渴求过贾府的荣华富贵,可他觉得越长大自己越沉重,不知何时起,他已不再奢求舅舅和贾府的高度,名为“努力过”这把断了刃的细剑勉强支撑着他的自尊,他感到肌肉和骨头在慢慢撕裂开来。
  “万一,只是万一,如果当年我妈没有为供家里的男性上学而辍学打工,那我是不是就不会在那天坐在考场,对着红楼梦的卷子目瞪口呆?”李晓峰在多年后准备第一次考研的某个夜晚这样想。
  “我不知道,”参加某私企的面试前的李晓峰对着镜子扎领带时说,“但我想如果舅舅生在这个时代,在名校一路读博大概率也复刻不了他的今天。”
  做第一次考公的行测题的李晓峰喝了一口咖啡,睡眼蒙眬:“经济基础已经变了,上层建筑呢……啊……还是几十年前那样!”
  “说点人听得懂的!”上完大学生职业生涯规划课的李晓峰撇撇嘴。
  “如果努力学习考名校真的是跨越阶级改变命运的金钥匙,那你想想,为什么现在这么多的大学毕业生争着考研考公?”李晓峰做完了第二次考公的申论题,闭上眼睛,扶住太阳穴。
  大学时代的李晓峰感觉自己像躺在一片无边浅海里,一直浮着却看不到岸。十八岁前什么都不用想一心埋首学业,十八岁后马上长大熟知的经济的社会的种种,在李晓峰看来也是一种神迹了。李晓峰在书店看过一本书,里面有这样一句话:“速生的果实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很快就会腐烂。”读到这句话时,一位中年妇女正在一旁训斥一个小男孩:“再让我发现你以后看这种闲篇子,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这种场景李晓峰在家里和外面见了多次,他一直怀疑家长和老师们是不是对孩子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然怎么老是恶狠狠地对待他们呢?明明孩子们的眼睛大多数时候是澄澈的。直到李晓峰打开下一本漫画,伊藤润二的蜈蚣点亮了他的大脑,原来不过是大奴才在自己的小奴才面前做了主人,用严苛的手段以维护一代代的自己曾经那被践踏的微不足道的尊严。

  我实在写不动了,我瘫在床上,我翻看那本卷了边的《再见绘梨》。李晓峰怎样了呢?他考了三次研,两次公,参加了几十次面试,最后去了一家便利店当柜员。他明白了,孔乙己必须脱下长衫,土猪也别总想着想拱那配得上自己汗水的金白菜。其实真正的地狱不是让里面的人感到痛苦的地方,而是里面的人明明身在索多玛,却还觉得自己在天堂的地方。
  这个精神画面写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什么呢?我放下手中的藤本树,突然想到《野草》。可我起身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B。
  B上来就问我是不是没看到他发给我的消息,我说是,我忙着呢,我忙死了。我听到手机里传来唾沫打转的声音,约莫两秒后,B再次开口:“孩子,我知道你在干什么。我现在......说实话我挺后悔送你那个绘本的,真的......你是什么样,姑父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一定要这么做!绘本里的猪不是长出翅膀飞离黑夜了吗?好!那我也试试吧。姑父,你当年变成猪的时候难懂不想这么做吗?姑父,这几天我一直在节食,直到今晚我感到有一股剧烈的风在穿过我的身体......姑父......”我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B叹了口气:“唉,孩子,你知道那个故事的真正结局吗?长出翅膀飞离黑夜只是猪的梦,它醒了,还活在地上,然后它被黑夜磨平了,每天吃饲料、睡觉,看猪圈角落里的蜘蛛结网......”
  “姑父啊,你可真会写诗!”我笑了,笑得肚子疼、弯下腰,眼泪顺着脖子流到胸口,很凉,“不过......不过这是你写过的......最土的一首了......哈哈哈......”
  那边传来了B的笑,我敢打赌他也流下了眼泪。B和姑姑在一起的前两年我几乎不理他,十一岁过年他到我们家时父亲让我叫人,我不叫,他当即往我后脖颈上打了一巴掌。十四岁时我发了疯地读某位作家,我在笔记本上抄他的某篇小说里的某首诗,B在我的手挡住所抄文字前看到了那首诗,他说这首诗的作者一定很寂寞吧,我说是,写完后不久他就辞世了。B咧开了嘴,以前我疯狂写诗,上世纪八十年代,你小子不知道吧,人人都是诗人!我大学时发表过一些诗,以后给你看......那天之后我和B亲密起来,他给我看过年轻时的照片,一袭白衣,长发垂到肩上,活像散了发髻的李太白。于是在我的瞳孔里,B变成了猪。
  我挂了电话,这次没有铃声响了,微信聊天框也没有弹出新消息。我走到桌前,为精神画面写下句号。我默下了那首烂熟于心的诗:
  在椰子花和竹丛里,
  佛陀老早就安息了。
  路旁的无花果已枯萎,
  基督似乎也随着咽了气。

  我们也必须休息,
  尽管置身于舞台布景前。
  李晓峰的身体渐渐臃肿,黑眼圈也日益重,背驼下去了。他每天吃泡面或点外卖,硕士学历的骑手晚到了一会儿他就破口大骂再点个差评。这天他值班时有位戴眼镜的男人来结账,李晓峰看到男人胸口挂着一个牌子显示是某企业的工程师,叫魏鸿。他扫了货码,导出收款界面,在男人走后他第一次觉得在超市工作好累。下班后他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回出租屋,坐在桌前,拿出稿纸和笔,突然想写点什么。但他也没想好要写什么,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按理说李晓峰的故事到这里就能结束了,可我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我把《野草》翻得哗啦响,渐渐来了灵感。不好意思,我太投入了,你应该知道吧,我向来不喜欢写题目,因为我不喜欢用短短几个字覆盖一个冗长的故事,但我觉得这很合适,于是我在稿纸的开头上写下了这个精神画面的题目:
  失掉的好地狱
  你长舒了一口气吧,这个漫长的地狱之旅总算结束了。我害怕黑暗,一直想到明亮的地方讲出自己的故事,但我现在觉得,黑夜才是最明亮的地方,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我长舒一口气,走到睡着的李晓峰身旁,作为他的影子来向他告别。他睡得很沉,没有梦,但我能听到他在嚎啕大哭。我拉开窗帘,夜还在无边蔓延着,我感到穿过身体的风声渐渐变大,身子也越来越轻了,好像马上就要长出翅膀,飞到这黑暗里,讲述我的故事。
  而此刻,我轻抚着李晓峰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个睡着的婴儿。窗外有几片白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我的身子越来越轻,我离开地面,像长出翅膀,飞到黑夜里,化为在这里落下、覆盖在你们的无力承担上的大雪,把这失掉的好地狱给洗个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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