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桂花树(散文) 文/徐新洋 挨着我家门前的山边,有一棵老桂花,树干水桶大,三个分枝碗口粗,树上生枝,枝上再生枝,纷披的枝叶向四下伸展,门前的天空差不多被它占去了大半,站在门前的空地上,抬头是它,低头还是它,绿蓊蓊一片,过了春夏,到了秋天,某一个不起眼的日子,猛抬头,枝丫缀满一串串金黄色的花粒,门前到处生香,村头巷尾,也会感到香气袭人。甚至数里以外,也隐约可以闻到那袅袅不断的桂花的气息。 周围数十庄,只有这树。这树本是野生,奶奶总把它宝贝一样看待,干旱时,每天倒几盆清水树底下,寒冷的冬天,拿草袋包住树干,见到村里人到树下系牛拴猪,就说: “这树珍贵,不要伤了它,你没时间,我给你把牛牵到有草有水的沟边去,那多好,虽然系着,可像放养一样。” “把猪系在草坪上,有草啃,把我家的系牛桩借你去系。” 她怕伤害了树,只是用请求人的口气,还一边去帮别人,别人都高兴,慢慢的,村里人养成了习惯,没有人去系牛拴猪,就是有人去搭根竹竿晾衣服,也有人出来说不该。二牛伯八岁的孙子,有回拿把锄头路过,顺手碰了一下树干,二牛伯一边气势汹汹跑过去要打孙子,一边骂:“李奶会心疼的,你怎么这样不知事。”他孙子吓得一脸惶恐,一副做了大错事的表情。它好像是我奶奶的树了。村里的老人说,那树本来要枯死了的,是奶奶嫁到村里之后,它就活了,一年比一年繁茂。村里人除了把它当作奶奶的树,还对它十分敬畏。 别人喜欢桂花,是奶奶一件最愉快的事。 每当花开飘香,别人都笑嘻嘻地跟奶奶说:“桂花真香。”禁不住想摘一枝,插到衣襟或头发上,或者拿回去养在花瓶里,大都是奶奶忙不迭地去帮人摘,奶奶怕别人折了大树枝伤了树。树下边的都摘了,够不着的时候,进屋搬凳子垫脚跟人摘,村里人,只要喜欢桂花,几乎都在奶奶手里接过飘香的桂花。 桂花不结籽,树根也不分蘖长苗,村里人想栽一棵树,都没办法,村西月娥嫂的丈夫做木匠,见闻多,在外面听人说,用一只钵子装些土,拿到树杈上挂着,就近把树条按到里面的土里埋起来,让它长些日子,可以长根,培养出树苗来。月娥嫂说:“可惜我不能上树,真想去试试,培一棵桂花到我家门前栽起来。”奶奶便说:“我想法子,跟你去找找人。这桂花栽一棵实在是好。”月娥嫂只是跟奶奶聊天时随口聊几句,她走后,奶奶走西邻找东邻为她找能上树的人,别人都不相信这个办法,不愿白麻烦,推托走开。奶奶跟月娥嫂没把事办成,一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我读初中的二弟回来了,奶奶求二弟,二弟也不肯,奶奶唉声叹气了好些日子。 有一回,不知谁从哪里听说,用桂花做糯米圆子特别香甜可口。村人都来打桂花。奶奶忙得不亦乐乎,一边吩咐祖父拿竹竿帮人小心打,别伤了树,一边出主意,去把干净被单拿出来,垫在地上给打花的人挡渣子,桂花落在上面,既干净,又好归拢,拈着被单角一抖就是。桔花嫂那天出去了,全村只有她没来打桂花,奶奶让祖父给她打了一大捧。祖父说,做桂花圆要糯米粉,要芝麻糖,桔花嫂没在家,什么也没有准备,跟她备桂花不是白费力吗?奶奶说,全村人都打了桂花做圆子,只有她没有打,她回来要做圆子的话,跟她打一些,回来是现成的。傍晚桔花嫂回村,带回了糯米粉等物,一到家就到我家拿桂花,说:“我在镇上碰到二婶,她说村里人都在做桂花圆,我一听也想做些尝尝,我知道李奶要给我准备桂花的,到镇里的超市买回了糯米粉……” 我家本来在村后背山山边,地势偏僻,通往我家的一条路,蜿蜒在小巷屋檐之下,村里人都喜欢奶奶的桂花,有花时来赏花,没花时,要来桂花树下坐坐,做做针线活,聊天,这个来那个去,却成为村里一条最热闹的路。 奶奶活了83岁,今年是她离开的第12个年头,可村子里的人还是会不时念叨奶奶,念叨奶奶的桂花。 我家的老椿树 当漫空飘来香椿的芬芳,我的生日就如约而至。 弯弯曲曲的树干,巴巴裂裂的树皮,望着院子里屋檐下这棵老椿树,我的思绪就会荡荡悠悠回到儿时,回到疼我爱我的奶奶身旁。 记忆中,每到我的生日,奶奶就会用香椿炒鸡蛋,让我吃个饱。 其实,我们家原来是没有香椿树的。而我的生日,正是农村的青黄不接时。有一年生日,正巧姨奶奶送来一把香椿芽,奶奶用鸡蛋炒了,看我吃得喷香,于是,就向姨奶奶讨了一棵香椿苗,栽在院子里。 奶奶对香椿苗非常爱惜,浇水、施肥,但香椿苗好像并不领情,长得弯弯曲曲、皱皱巴巴。不过,终究还是枝枝叶叶发育开来。于是,每到青黄不接时,奶奶就采椿芽做菜我吃。在我的印象中,香椿芽不但春天可以吃,到了夏天还可以吃,只是滋味没那么鲜嫩。 奶奶就像那棵老椿树,背驼、腰弯,手和脸都皱巴巴。我自小多病,她总在想法让我吃饱,吃好。蒸豆豉,炒干笋,煮面条……而我最喜欢的是香椿芽炒鸡蛋,香椿蒸鸡蛋羹。那时候鸡蛋稀罕,母鸡生了蛋,要拿去换油盐和洗衣粉的。只有在我生病或者生日的时候,才可以吃椿芽炒鸡蛋。我于是天天巴望着生病或过生日。 其实,我的生日是在五月,这时候,椿树的叶子都老了。奶奶还是要到树上寻找出一把嫩叶,给我做一碗香椿炒鸡蛋。 奶奶搬来梯子,伸到有嫩叶的枝条旁边,爬上去,站在梯子,一手攀住枝条,一手去够嫩叶。往往一把嫩叶,要换几次梯子,上上下下好几次。累得满脸汗水,额前的头发都汗津津地。甚至还会摔倒,摔得鼻青脸肿。 有次生日,家里没有鸡蛋。奶奶就踮着小脚,走几里山路,去养了鸭子的舅公家借鸭蛋代替。奶奶本来为琐事得罪了舅公的,不好意思向他借鸭蛋,就用连枷帮他打了半天蚕豆,才开口。 奶奶为了我,背驼了,眼花了,脸上堆起了皱纹。在一次给我采椿芽时,摔断了腿,卧床几年。病故的前一天,还在一字一顿吃力地问:“新洋吃饱设?他腿痛……” 生日这天,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院子里,靠在香椿树弯曲的树干上,如同依偎在奶奶的怀里。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作者简介】徐新洋,脑瘫残疾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残疾人作家联谊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黄石市作协和大冶市作协会员。在《长江文艺》《小说月报》《金山》等刊发表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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