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
文/左明莉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哀乐唢呐声，隔着玻璃传进屋里，心猛的一紧，一咕噜翻身下地，拉开窗帘。不料窗外正下着雪，纷纷扬扬，被风卷的满天飞舞。楼下的车棚，停放的车辆，地面全是白的，再看对面楼下站着好多人，地上有一堆类似于麦草黄纸的东西冒着青烟。之前的嚎啕声被那令人黯然伤神的哀乐唢呐声掩没在楼道里，隐隐约约，时有时无了。楼门口不断有出出进进的人走动。莫非是那个中年男子常背下楼，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老大爷过世了？

正思索着打我去了一趟老家回来，好像再没看见过那老大爷时，就听得又一声哭天抢地的嚎啕声由远而近，转眼楼的转角处闪出一帮人，其中两个男的托着一个哭的踉踉跄跄，几乎不能行走的女人，向楼门口走去，后面跟着的女人弯着腰，用手捂着脸也哭，只是有些距离听不见声音。人群中有个年轻人打电话，估计嫌吵，他边打电话边向我住的这栋楼方向走：“喂，小军，你快过来下，帮忙往宾仪馆送送康老师，他凌晨四点多咽气了……”哦，果然是那老大爷驾鹤西去了，他终究熬不过这个冬天。

下雪了，冬真正的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在这个让人心生悲凉的冬里，有又多少年迈体弱的老人能捱过这个寒冷萧瑟的冬季？婆婆就是去年冬天一个下雪的夜里离我们而去的。四季更迭，生命轮回都显得如此急促？让人心生无奈！比如这雪，说来就来了。昨日天还晴朗，小区花园几枝菊开得正艳，三叶草也绿的可人，谁料一场大雪乘人们熟睡时，悄然而至，一夜间封杀掩埋，连树梢上仅有的一片枯叶，也被风雪扫荡的无影无踪，让人不由的感叹世事无常。有比如这人称康老师的老大爷，前半年，还隔三差五看见他把洗了的布鞋摆放在一楼人家的窗台上晾晒，而且一放就是好几双。他的纯手工，用绳子纳的千层白毛边底子黑条绒面的布鞋，引得好多出出进进的人关注，这种几乎绝迹了的布鞋，连我乡下老家都很少看见了。他穿的衣服也很特别，无论长衫短袖，白的，蓝的，黑的都是一排排长钮扣的对襟子，尤其那白衫子雪白雪白的，特别醒目，寸头，走路脚下很轻，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听院子里人说，这老大爷年轻时是个秦腔名角。奇怪的是，不知过了多久，在院子里碰见他拄着双拐挪着步子走，好像是腿子出了什么毛病。那时他还会说话，偶尔看见他停下和人交谈。再后来又见他坐在轮椅上，被一中年男子推着。一次和朋友去生态园游玩，竟意外的看见中年男子和那老大爷坐在公园凉亭里。老大爷神态安祥，目光看向湖面，中年男子一手把着轮椅的扶手，一手比划着说什么。那天天气很好，太阳照得湖面闪闪发光。亭子，湖边的垂柳，还有这一老一少，构成一个静谧温馨的画面。我有些感动在这里看见他们，因为特殊的场地，因为特殊的交通工具_轮椅，还有某种说不清楚的东西，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我欲将这有点特殊，有些感人的画面锁定，被朋友强行拉走。你怎么见什么都拍？我小区的，认识。认识更不能拍，人家坐着轮椅，你招骂啊，走走走……

从那以后，我开始留意起他们的动向来，很多时候看见老大爷头戴一顶褐色礼帽，一个人在楼下，坐在轮椅上晒太阳。院子里时常看见有晾晒的被褥，床单和衣裤。有天，我和丈夫买菜回来，刚转过楼角，就发现那老大爷蜷曲着爬在地上，一只胳膊还压在身下，轮椅翻倒在一边，帽子滚的很远。我俩马上反应过来老大爷是摔倒的，丈夫步子加快边跑边喊：老人翻倒了，人呢？我扶起轮椅，正要帮丈夫把老大爷重新弄上轮椅时，楼门里蹦出那中年男子，手里提了一大塑料桶洗好的衣物。中年男子忙把桶子丢一边，弯腰一手揽在老大爷腰里，一手揽着双腿，轻轻一抱，将老人放进了轮椅里，他动作娴熟，像抱一个孩子。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巾替老大爷擦嘴上，胸前的异物，这时我才发现地上有呕吐物。中年男子说：他给父亲喂完稀饭，就背下楼晒太阳。乘父亲晒太阳的功夫，他赶紧回屋洗父亲夜里尿湿拉脏的被褥，没成想轮椅会翻。老大爷一脸的歉意，看看我俩，最后目光怯怯的又停留在中年男子脸上。他用僵硬的手在胸前比划，好像是说胃里难受，要吐，才弄翻了轮椅。中年男子用胳膊胡乱抹了一下额头上流着的汗珠子，欲言又止，一脸的无奈。看得出他的不易和艰辛，忽然由心底生出一份同情，觉得他好像是我认识很久，又最熟悉的人。看你一个人忙乎，没人帮你吗？我问。他从桶里取出一条床单给绳子上晾晒，迟疑了一下，说:一个姐在外地，一个姐在漳县，本地倒是有个妹子……忙，顾不得。中年男子说这话时，语气尽量放低，但我还是能看出轻描淡写后面的怨气与无奈。从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我憨厚诚实弟弟的影子，同样的境况，不同的是弟弟一边照顾着两个有病的老人，一边还得抽空打零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辆卡车从前栋楼通道里倒进，一直退到对面楼根底。人声开始吵闹，低沉了的哀乐唢呐声又重新凑起，那声音哀哀切切，直入人心，不由叫人黯然伤神，伤心落泪。吵闹声中一具棺材被抬上车箱，车子慢慢启动。“爸呀……爸……我可怜的爸，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呀……爸……哭天抢地的嚎啕声随着车子，向小区门口缓缓驶去，哭泣声由近而远，渐渐消失在茫茫雪雾中。那凄惨的哭喊声里，除了伤心欲绝，最多的恐怕是追悔莫及？

人走楼空，小院又恢复了宁静，雪地上那堆灰还冒着青烟，但随即又被风雪卷走。被风雪卷走的除了青烟，还有散落在雪地里的冥币。

风还在吹，雪花还在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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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多了，平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