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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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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1 12:23:5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与父亲

苏树苗


原来,人生这扇门,只适合迎来,并不适合送往。
                                                           ——题记


匆匆忙忙给父亲过完他五十四岁的生日,我又匆匆忙忙赶往防城,临出门前,父亲头上仍然戴着过生日时的那顶‘皇冠’。父亲面色红润,笑容像秋日里丰收的果实样挂满脸庞,喜悦之情从中无声地流溢出来。醉醺醺的父亲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口气温和地对我说:“轻轻把门给我顺手带上得了,我就不起身刻意去关了。”
我来不及细想,也没有多想,随手便把门拉上,随着门关回来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楼道回荡,好像敲醒了我记忆深处隐藏着尘封多年的一些事情。
“下周还回不回来吃饭?”父亲站在阳台上冲我喊。
“还不清楚,学校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回,”我跟父亲摆了摆手说:“走了。”
我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我正在逐渐远离我的家,从我父母原有属于我的家中分裂出去,去跟我的妻子共同建造和经营一个新的家,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原来的家在茫茫荡荡海面的岛上,而我却要驶入风雨飘渺的海中、驶向广袤无垠的远方、驶向波澜起伏的人生,从此,寻找一个新的归属地就成为了我的目标。
关上门的那一刻,这种感觉格外的强烈,像正午时分凶猛的太阳,又像在我的脑中雷鸣电闪,狂风暴雨样,清晰而又真切。我知道远离了家也就意味着在时间和空间上远离了父亲,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心灵上也会远离了父亲。恰恰相反的是,我时常一个人独自坐在某一棵树下静默深思,如牛反刍,又或是在夜深人静时分,身旁的妻子如孩童般酣睡之后,对着黑漆如墨将无边无际晕染成一团的夜色,我努力回想着有关于我与父亲的一切一切。
家不可否认是在远离,但我却在无形之中向父亲靠拢。
父亲是个辛劳命,半辈子过去了,还在劳苦,他总是笑眯眯地跟我说:“我开个发廊,每个月挣点钱,自个把养老交了”,可每次父亲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我这个儿子当得也太不孝顺了,过后转念一想,父亲这是想在为我分担一些什么,现在他再辛苦劳碌一点,到年老时也可以让我轻松省心一点。
父亲总是如此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为这个家着想,为此,他甚至常常忘记了他自己。
最早刚到这个沿海的镇子的时候,住在卫东一间简陋的瓦房里,常常是到了夏季,外面下倾盆大雨,屋内下淅沥小雨,地面、桌子、板凳随处摆满了专门用来接漏雨的塑料盆,风拍打坏的窗户总是钉了又钉,补了又补,仍是四面呼呼透风,像极了一条穿旧多年的裤子,入目都是补丁和口子。条件是艰苦的,但父亲经人介绍在这个镇子南端的码头那儿,找到了一份苦力的工作——码头工。
码头工不需要看文凭,如果真要看凭证,那就是全凭力气,这样一种只需要使用力气的活计,简单而又机械。即使如此,父亲还是认认真真地去对待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全家收入的来源,除此之外,再想寻到其他的工作,对于初中毕业的父亲来说,似乎再也没有了。
这一段时期我所见到的父亲是一个早出晚归、风尘仆仆、劳碌奔忙的形象,父亲的脸上更多的是疲乏与劳累所表现出来的憔悴,布满红血丝的眼球,随时随地都可能打起瞌睡,一睡着呼噜声又极其响亮,而这些都跟父亲这份码头的工作紧密相关。那时候父亲二十八九岁,言语不多,显得已经成熟,头发乌黑柔顺,额前蓄着浓密的刘海,双目炯炯有神,板着一张极为严肃的脸。母亲就十分不理解为什么父亲下班之后从码头回到家里,仍旧是板着一张脸,为此,母亲经常跟卫东的一些妇女说父亲这张脸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像是谁欠了他的钱没有还似的。那时候我也不理解,只是觉得父亲的脸凶,毫无表情,不苟言笑,因此也就认为父亲严厉,更加不敢轻易招惹父亲生气,对父亲总是言听计从。不过,小孩子总是需求父爱的,但凡父亲提出要带我去逛超市,我又总是抛却了所有关于父亲如何如何严厉的模样,每每欢呼雀跃、高兴十足地拽着父亲的大拇指蹦跶着跟去。
那时候的快乐,是即使父亲逛完超市什么也不买,东看看西瞧瞧,带着我转转悠悠,逗逗笑笑,也是极其幸福美满的一件事,与父亲这样的经历就像一颗棉花糖,看似轻盈不足挂齿,但香甜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诱人想念,令人难忘。父亲总说生活苦,往后看,肯定是比以前过得好的,要想不苦,还得往前看,这是给以人们所希望的!
此后,日子平常如静水深流,父亲风吹日晒在码头卸货养家糊口,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每个月工资一发就全部如数上交给母亲保管以便支出下一个月的吃穿用度,一家人省吃俭用,除了没有一块地皮建造一栋属于我们的房子以外,其余的也不缺什么了。当然,我说的不缺是指一般老百姓简单的生活用品。至于房子,当然也比在卫东有所改变,我们先后的几年里,随着生活的好转慢慢搬动腾挪这个镇子的各个地方,凡是有房子出租的地方,父亲都带着我住了个遍。大榕树那条街租过一间顺着石楼梯拐上去的瓦房,税务所隔壁芒果树底下租过一间平顶房,隔着一条马路对面住的是我一个同姓的姑妈,布满青苔的幽深巷子也租过,旁边邻居是杀猪的屠夫、磨豆腐的外地人也都租过······我的童年在这个镇子,没有固定的玩伴,但我可以保证,由于总是搬家的缘故,我比更多的人都要熟悉这个镇子。
这种居无定所、屡次搬家的感觉就像镇子外面流浪的猫和狗,或许,当年我们一家人执着于从封闭落后的农村毅然决然地要搬出镇子,在对待故土与异乡的关系层面上,俨然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们这些在异乡漂泊流浪的猫和狗,哪怕是在人流密集的异乡无处落脚,却仍然要选择逃离故土,死不回头。
小时候从心底里深深畏惧着父亲,父亲的形象威武而高大,白日我在这个镇子像个野鬼一般的游荡,到了饭点,无论我身处何处,必须赶往家中,因为父亲如果回来见不着我,他会深感失望,他甚至会觉得送我去读书是一种莫大的浪费和可惜,他会发出悲哀的叹息,然后伤透了心说:“整天不着家,我还不如养一条狗,狗还知道看门护院。”在社会摸爬滚打、历经风雨的父亲,他的道路俨然已经一眼可以望穿尽头,所以他对我满怀希冀,充满期待,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我,就像一位赌徒倾家荡产押上了全部赌资,父亲叮咛我将书读好,从知识上汲取改变命运的力量和勇气。
我要赶在父亲回家之前将书本翻开,然后跑到一旁认真专注地写作业或者大声读书,这样,父亲就觉得他为了这个家而耗尽心血、默默付出就劳有所值,如若不然,我的叛逆或者违背,实则就是对父亲的一种莫大伤害与折磨。
我曾经一度贪玩厌学,父亲又忙于工作对我无暇顾及。我常常偷跑到父亲工作的码头,坐在铁墩子上看渔港的灯光船,看远处浮动着形状不一的云和变化莫测的海,看海岸尽头矗立着的灯塔,当然,也看码头上面身影忙碌的父亲。我确实记不起来我当时在思考些什么了,但父亲在烈日底下汗流浃背卸货的样子着实刺疼灼烧了我的双眼,使我的心头翻涌起如海浪般满涨溢出的愧疚。父亲忍受着老板的辱骂,像头牛一样默默劳动、闭口不言的样子令我觉得心酸不已。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如同被烈火焚烧,看着父亲手忙脚乱,连腰杆都挺不直,手中接过一箱又一箱的鱼,没有片刻的停歇和休息,还要遭到老板毫无同情的指责和谩骂,我的鼻尖突然发酸,眼眶里潮润而起的泪水顷刻间模糊了视线。
终于,父亲将鱼卸完了,站在船上的甲板看见了我,他露出尴尬难掩的笑容,木然地咧着嘴,口气像问一个陌生人似的,说:“你怎么跑到这里了?不回去看书。”
我赶紧低下头擦了擦眼泪,然后又抬起来哽咽着漫不经心地说:“看累了,我跑出来透口气,再说了我又不去哪儿,就在这看你。”
“你儿子这是想学你以后做码头工啊!提前学习来了。”父亲身旁的一个码头工打趣道,说完嘎嘎地笑。
“你别瞎鸡巴乱讲。”父亲无可奈何地苦笑着回应那人,末了转过头仍旧劝说我回去。我无动于衷,我太想留下来陪着父亲了,因为那时候我只是单纯的觉得父亲需要我的陪伴,但父亲似乎又不太想,劝说几次无效之后,父亲看到了我的倔强,便不再吭声,又摆出那张严实如旧的脸孔。我清楚地瞥见父亲那张刚毅的面容之下,从那凹陷的眼眶里,分明流出两滴晶莹剔透的眼泪,那两滴眼泪在太阳的照射下格外的明亮夺目,顺着他的鼻梁两边缓缓爬行。
“你再不回去等下我就上去打你了哇。”父亲突然站起腰来气急败坏地冲我骂道。
“我想坐在这里再看你一会。”我从父亲愠怒的脸上知道父亲生气了,但我还是不想走。
“回去!在这里给人看衰做贱骨头吗!”父亲怒吼一声,将一条河豚朝我砸过来。我悻悻逃离,回家的一路上嚎啕大哭,仿佛受尽了天大的委屈,发誓以后一定刻苦用功读书,以优异的成绩讨父亲的欢心和高兴。
细想起来,父亲似乎对于我的所有严厉,无非就是要求我在学业上永不懈怠,有所进步而已。其他的事情,父亲总是什么都和我商量,以至于后面我人生遇到的事情,父亲都不过多干涉,只是建议两句,剩下便交给我一人去处理,父亲便再不过问。家境是贫穷的,但父亲却教会了我一种永不屈服、自强不息,勇于拼搏的精神。
靠着码头这份辛苦的工作,父亲将这个家以一己之力默然撑起,那年月父亲只要接到码头的电话,父亲总会推着自行车第一时间赶往码头,每一次码头有渔船回港,父亲都不愿意错过任何卸货的机会。自行车推下石台阶,车架碰撞震颤发出清脆叮当的声响至今仍令我回想起来仍然记忆犹新,毕竟那个声音曾经在我的人生岁月的行程上反反复复地响起。
所有人都以为生活会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愈是这样以为,愈会有某种无法预料的未知和可能将其打破。
一日傍晚,镇子如潮水退去,喧哗归于沉寂,我跟母亲在饭桌前等待着父亲从码头回家吃饭。父亲回来了,但衣服从上到下淌着咸腻的海水,父亲将自行车恼怒地往墙根一扔,然后径直走进屋子烧水洗澡。那一晚母亲一语不发,父亲也一语不发,父亲一个劲地往喉咙灌米酒,母亲也不加以劝阻。
“掉下去了?”母亲试图打破沉默,试探着猜测地问询。
“嗯。”父亲面红耳赤看了母亲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喝着辣喉的米酒。
“人没事就好。”从父亲那里证实了母亲的猜测之后,母亲深吸一口气说。
“嗯,”父亲沉默半响,突然激动地说:“码头卸货做不得了,水猛往我的水鞋灌,差点就浮不上来。”
“那往后怎么办?”母亲关切地问。
“换一个工做,我给人拉冰去吧!”父亲说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就像掉进了沼泽地,渐渐没了声响。
时至今日,我可以肯定地说那是家中最大的一次变故,父亲在码头卸货的过程中不小心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万分庆幸的是父亲再一次浮出了水面,但父亲深深意识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倘若有个好歹,这个家顷刻间便可能支离破碎。为了避免再有类似的变故发生,经过父亲深思熟虑,选择了去给码头拉运碎冰。
命运是如此的乖蹇,不可捉摸,人生也不会一路顺畅毫无波澜和曲折,尽管父亲已经小心翼翼了,但变故再次袭来就像全无征兆的暴风雨样,片刻间吹得屋顶凌乱,瓦片翻飞,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父亲更换拉运碎冰的工作不久,当街即遭了别人的殴打。拉运碎冰到码头须经过一条拥挤不堪的街道,来往的车辆摁着喇叭仍旧龟速行驶,穿梭的行人摩肩接踵,整条街道热闹嘈杂。
父亲用一辆三轮板车,拉着三四框的碎冰前往码头,打交道的还是那些熟识的码头工,他们卸下来的鱼需要碎冰覆盖,避免腐烂,然后装上卡车长途运输到其他地方贩卖。
当父亲青筋绽起,使出浑身气力拉运碎冰经过那条街道的时候,三轮板车缓缓穿梭于人流之中,父亲格外的小心谨慎,生怕碰撞别人说不清楚个一二,但是这样的碰撞还是不幸发生了。
那个醉酒的人摇摇晃晃从街上走过,从父亲拉运碎冰的三轮板车走过,已经分不清楚是父亲不小心碰撞了他,还是他不小心碰撞了三轮板车,父亲为了不耽误工作,也为了少一点争执,主动跟那个醉酒的人道歉。世上有的人是怎么也琢磨不明白的,我想那个醉酒的人就是这些人里面的其中一个。他全然不讲道理,酒精已经令其失去了神志和理性,满口污言秽语,昏聩糊涂,不停地冲父亲挥舞着拳头嚷嚷。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好事者终于看到了可以评论的事物,兴致陡然大增,纷纷同情父亲的遭遇,但也嫌弃父亲过于怯弱胆小,既不解释,也不争辩,只是如同木头一样站定定地任由那个醉酒的人辱骂,相比之下,父亲怒不敢言的态度就显得太过于低声下气了。
“是个男人我就揍他了,让那个酒鬼胡说八道什么,不小心碰撞了一下,也不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丢脸吧!”人群中有人不嫌事大地喊道。
“他敢打我吗?啊?”那个醉酒的人轻狂地嚷着:“也不打听打听,整个镇子有谁敢动我?”
人群中爆发出一种哗然,人
们皆露出惊异的神色,夹杂着嘲讽内容的微笑。 “怎么?你们不相信吗?”那个醉酒的人摇晃着脑袋扯着嗓子问,末了二话不说直接抄起三轮板车上面用于挑冰的扁担,朝着父亲的脸颊抡了过来,父亲来不及闪躲,当然,在人们眼中怯弱胆小的父亲也没有还手。 父亲心里极为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还手,同样是男人,我更加愿意相信身强力壮的父亲完全可以战胜那个被酒精麻痹大脑失去清醒的人,只是父亲心知肚明,这个家已经够糟乱的了,再动手打人只会让这个家陷入风雨飘摇之中。一个男人,当街受到一个酒鬼的欺侮,这口气换成别人是无论如何也吞咽不下去的,但父亲不仅没有追究那个醉酒打他的人,反而对这件事情从此绝口不提。 人生的不愉快往往会使我们怄气心烦,令我们眼前的世界失去了光亮的色彩,蒙上消极忧郁的外衣。我相信父亲生命当中很多不愿提及的事情都有其道理,当然,父亲不可能会遗忘,但却都已在内心达成了某种和解。      为了我的光明前途,父亲将我送去另外一个镇子上初中,那是父亲的母校,父亲固执地认为,在这里我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封闭式的管理会让我避免接触外界的一切干扰,专心求学。这次,父亲的良苦用心终于有了回报,初中三年,我以优异的成绩打破了所有人对我的偏见,这不是一个只会玩闹的孩子,他还可以很用功读书,还很聪明灵醒。同时,我也让父亲眼前一亮,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之光,如同夜行人望见屋舍的灯火辉煌,于是,父亲的工作又换成了冰场的碎冰工人,这次父亲似乎把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熬费在了这上面,一干就干了整整八年,一直到我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学。 我觉得我就像一只蚂蝗,依附在父亲的腿背上用尽全力的吮吸和噬咬,耗用着父亲有限的生命和精力,使其从年轻变得老迈,然而父亲的快乐却又是少得如此可怜,如此零碎。农忙,求学,饥饿,几乎困扰着父亲的整个童年,人到中年,含辛茹苦地养育子女,支撑家庭,让他变得像顶天立地的巨人一样伟大,但这种伟大无一例外不是建立在艰苦之上的,那些零碎的快乐也渺小得很,甚至毫不起眼、难以觉察。虽然父亲常笑,但那是对外人的,外人自然不会理解父亲的辛苦,父亲也用不着对他们卸下喜形于外表的包装面具,只有回到了家,那个才是最真实的父亲,被无形的压力和劳累疲乏双重袭击下的父亲立即便展现无遗,原形毕露。 我能想起父亲发出高声欢笑的时刻很少,事情例子也少,记得有一次是很小的时候和父亲走去码头,经过一条街道,冬天的风很大,我嘴里突然吃到了一只苍蝇,这件事情令我们快乐了许久。码头老板喂养了一条大狼狗,有一个晚上大狼狗竟然护送着父亲回家,父亲满意地抚摸着大狼狗硕大的脑袋说:“看来我吃快餐分给你的骨头,让你对我印象不错呢”。喝醉的父亲喜欢抱着我用粗硬的胡子扎我的脸蛋,我怕疼而求饶不迭,父亲就会笑得手舞足蹈,还有就是开家长会班主任特地点名表扬我的时候,父亲的嘴角会得意地微微扬起。这几个瞬间应该是父亲高兴的时刻,我都用善于捕捉的瞳孔相机记录下来保存在回忆的文件夹里了,只有这样,才不会担心这份宝贵的东西丢失遗落于人间。
有一年秋天,大学的学校早早放了暑假,父亲开着摩托车送我回老家。摩托车驶过乡间小道,两旁树木的叶子凋零飘落,田野的稻谷金灿灿的低垂下头颅,天朗气清,寰宇高远。
“大学也读了,下一步考虑一下将来做什么吧?”父亲突然很关心地问道。
“写作。”那时候我刚刚接触一些文学小说,头脑发热地回答。
“写作?”父亲先是发出疑问,继而是质疑:“你有那个毅力坚持吗?” 这是父亲对我前途的又一次担忧和顾虑,他希望我再认真校正一下自己的人生,区分清楚理想与现实、精神与物质、灵魂与肉体。
如果真如父亲所言的那样,写作光光仅靠毅力去坚持就可以从事的话,那么我的答案持肯定是确凿而又无疑的。可文学决然不是靠坚持就可以触摸得到的东西,这是一条独自前往的朝圣路,佛是在心中的,求寻着还需要足够的虔诚。
我陷入矛盾和苦闷之中,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左右徘徊,踌躇不前。
“做老师吧!老师周末有时间,寒暑假也有时间,大把时间可以去写作!”父亲建议。
“对。”我想了想觉得父亲所言极是。
“但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父亲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像条戒尺一样鞭笞着我的内心,使我始终都知道我要追求的是什么,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庸庸碌碌了大半生,鬓发渐白,皱纹如同千沟万壑映现于脸面,我跟随于父亲身后像棵见风就长的树苗,父亲用他自身独特的精神品质当作肥料浇灌了我。我走出了父亲的影子,却避免不了活成父亲的模样,其实父亲是一棵大树。 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为这个家默默付出,但已然有了一种全身而退之感,尤其是我毕业出来从事教育工作之后,父亲这种从台前退到幕后的感觉格外强烈。
古人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父亲似乎真正应验了这句老话。父亲在镇子靠东的一个小角落里租下了一间铺面,开了一间发廊,离开了码头的父亲就像一位离开了战场的士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码头曾经的的确确是我们家全部生活的主要来源。如果把有关我们家的记忆理出几个点作为主要的线索,码头定然是占据着最重要的一部分,缀连起来便是:码头——父亲——家。 父亲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很极为认真细致,一丝不苟,这可能跟他农民的出身有很大的关系,身上潜藏着老实巴交的本分,任劳任怨,不辞辛劳,即使是开一间规模很小的发廊,父亲也弄得有模有样。父亲从买回来镜子、椅子、理发工具,又把小小的发廊装饰得温馨十足,栽了几盆植物,贴了墙纸,糊了顶棚,这样做一来是自己给客人剪起发来舒适,毕竟环境多少影响着心情;二来让客人找到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挽留住回头客是做生意的关键因素。 当然,我常常是父亲剪发的回头客。左撇子的父亲围绕着我,半蹲着身子,左手拿着剪刀,右手拿着梳子,对着镜子再三琢磨,梳梳剪剪,仿佛在给马路边的树木侍弄修剪造型。父亲的眼神透露着专注与认真,脸仍旧如年轻的时候一样板着,给人严肃的印象,但这种严肃是积极做事的一种态度,是值得褒奖的东西。
“爸,我跟我女朋友准备结婚了哇!”我坐在靠背的发廊座椅上,酝酿了好久才跟父亲说这件事情,女朋友是在大学期间谈的,谈了三年。
“好事,”父亲手中的剪刀并未停止,但人却受到了喜悦的惊吓,还未有心理准备似的,强装镇静,停顿了好一会才说:“跟女方那边商量好,需要什么跟爸说。”
“好。”我如同接到了一道圣旨,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奉旨行事,也是奉人生的旨意行事。只是一直忘不了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时激动颤抖不已的手,梳子反反复复揪住一绺头发梳个不停。 这似乎是父亲一生中最为高兴的日子,结婚当天,我再一次看见父亲露出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整个酒店如同陀螺一般的旋转样,招呼亲朋好友,忙上忙下,乐此不疲。中国的父母最期盼看见的场景,儿女长成,婚事已毕,似乎他们人生限定的任务和使命业已完成,半辈子劳心伤神的状态将会转变为退休式的惬意悠闲。
      可父亲没有选择退休式的生活方式,父亲根本停不下来,就像一台发动着的机器,如同生命一旦开始,除去死亡就再也无法停止。
      我的事情父亲再也不用操心,妻子照顾了我的生活,将会陪伴着我度过余下漫长的人生岁月。但父亲对于自己的事情却又开始操心起来,早晨按点吃完早餐,按时到发廊开店守着生意,披星戴月的奔忙,为的是每个月自己赚钱之后按时上缴养老,以备晚年过得安稳无忧。我则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鸟,享受了父亲用生命给予的温存之后,开始从父亲搭建营造的窝里一下子扑棱棱翅膀飞上了碧空万里,远离了父母与故土,从此,永不落地的飞翔成为了我毕生的使命。 只是,我还是会时常忍不住回想起父亲这只大鸟,曾经在我幼小心灵的这方天空尽情翱翔的姿态,那是属于父亲人生岁月里一抹靓丽万千的身影和色彩,也是属于我终生翘首以盼、无法复制的一份温情可感的温暖回忆。
      我深知人生就是一场相遇与一场离散,情感构成了生命苦苦追寻的终极所在,我害怕有朝一日失去,我担心失去的将永不复返!我深知,父亲也定然深知,难怪父亲说:“轻轻把门给我顺手带上得了,我就不起身刻意去关了”。原来,人生这扇门,只适合迎来,并不适合送往。









   作者简介:苏树苗,笔名:苗子,广西防城港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防城港日报》、《美文青春写作》、《边海文学》、《天堂滩》、《文岭》、《金花茶》、《天池小小说》。 地址:广西防城港市第三中学  姓名:苏树苗  QQ:445216082 联系方式:15295889105 (微信同号) 银行卡号:6216 9155 0456 1768(中国民生银行桂林支行)     邮编:538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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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2 14:52:39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生就是一扇门,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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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27 09:57: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请编辑老师帮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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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7 13:14:3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再凝炼些就好了,好文,先转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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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8 09:37:01 | 显示全部楼层
苗子 发表于 2022-3-27 09:57
请编辑老师帮忙看看。

因为爱之深,所以想表达的太多太多,致详略不当。议论穿插过频过泛,导致行文艰涩动荡,失却流畅。分段不当,不同层次不同事件拥挤一室,看得头晕。建议:删掉一两千字,否则,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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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9 10: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黄海文学 发表于 2022-4-8 09:37
因为爱之深,所以想表达的太多太多,致详略不当。议论穿插过频过泛,导致行文艰涩动荡,失却流畅。分段不 ...

根据老师建议,已做删改。

我与父亲
苏树苗

原来,人生这扇门,只适合迎来,并不适合送往。
                                                           ——题记


匆匆忙忙给父亲过完他五十四岁的生日,出门前,父亲头上仍然戴着过生日时的那顶‘皇冠’。父亲面色红润,笑容像秋日里丰收的果实样挂满脸庞,喜悦之情从中无声地流溢出来。醉醺醺的父亲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口气温和地对我说:“轻轻把门给我顺手带上得了,我就不起身刻意去关了。”
我来不及细想,也没有多想,随手便把门拉上,随着门关回来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楼道回荡,好像震醒了我记忆深处隐藏着尘封多年的一些事情。
我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我正在逐渐远离我的家,从我父母原有属于我的家中分裂出去,去跟我的妻子共同建造和经营一个新的家。这种感觉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格外的强烈,像正午时分凶猛的太阳,又像在我的脑中雷鸣电闪,狂风暴雨样,清晰而又真切。我知道远离了家也就意味着在时间和空间上远离了父亲,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心灵上也会远离了父亲。
家不可否认是在远离,但我却在无形之中向父亲靠拢。
父亲是个辛劳命,半辈子过去了,还在劳苦,他总是笑眯眯地跟我说:“我开个发廊,每个月挣点钱,自个把养老交了。”可每次父亲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我这个儿子当得也太不孝顺了,过后转念一想,父亲这是想在为我分担一些什么,现在他再辛苦劳碌一点,到年老时也可以让我轻松省心一点。
父亲总是如此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为这个家着想,为此,他甚至常常忘记了他自己。
最早刚到这个沿海镇子的时候,住在卫东一间简陋的瓦房里,常常是到了夏季,外面下倾盆大雨,屋内下淅沥小雨,地面、桌子、板凳随处摆满了专门用来接漏雨的塑料盆,风拍打坏的窗户总是钉了又钉,补了又补,仍是四面呼呼透风,像极了一条穿旧多年的裤子,入目都是补丁和口子。条件是艰苦的,但父亲经人介绍在这个镇子南端的码头那儿,找到了一份苦力的工作——码头工。
码头工不需要看文凭,如果真要看凭证,那就是全凭力气,这样一种只需要使用力气的活计,简单而又机械。即使如此,父亲还是认认真真地去对待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全家收入的来源,除此之外,再想寻到其他的工作,对于初中毕业的父亲来说,似乎再也没有了。
这一段时期我所见到的父亲是一个早出晚归、风尘仆仆、劳碌奔忙的形象,父亲的脸上更多的是疲乏与劳累所表现出来的憔悴,布满红血丝的眼球,随时随地都可能打起瞌睡,一睡着呼噜声又极其响亮,而这些都跟父亲这份码头的工作紧密相关。那时候父亲二十八九岁,言语不多,显得已经成熟,头发乌黑柔顺,额前蓄着浓密的刘海,双目炯炯有神,板着一张极为严肃的脸。母亲就十分不理解为什么父亲下班之后从码头回到家里,仍旧是板着一张脸,为此,母亲经常跟卫东的一些妇女说父亲这张脸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像是谁欠了他的钱没有还似的。那时候我也不理解,只是觉得父亲的脸凶,毫无表情,不苟言笑,因此也就认为父亲严厉,更加不敢轻易招惹父亲生气,对父亲总是言听计从。
从心底里深深畏惧着父亲,父亲的形象威武而高大,我在这个镇子白天像个野鬼一般的游荡,到了饭点,无论我身处何处,必须赶往家中,因为父亲如果回来见不着我,他会深感失望,他甚至会觉得送我去读书是一种莫大的浪费和可惜,他会发出悲哀的叹息,然后伤透了心说:“整天不着家,我还不如养一条狗,狗还知道看门护院。”在社会摸爬滚打、历经风雨的父亲,他的道路俨然已经一眼可以望穿尽头,所以他对我满怀希冀,充满期待,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我,就像一位赌徒倾家荡产押上了全部赌资,父亲叮咛我将书读好,从知识上汲取改变命运的力量和勇气。
我要赶在父亲回家之前将书本翻开,然后跑到一旁认真专注地写作业或者大声读书,这样,父亲就觉得他为了这个家而耗尽心血、默默付出就劳有所值,如若不然,我的叛逆或者违背,实则就是对父亲的一种莫大伤害与折磨。
我曾经一度贪玩厌学,父亲又忙于工作对我无暇顾及。我常常偷跑到父亲工作的码头,坐在铁墩子上看渔港的灯光船,看远处浮动着形状不一的云和变化莫测的海,看海岸尽头矗立着的灯塔,当然,也看码头上面身影忙碌的父亲。我确实记不起来我当时在思考些什么了,但父亲在烈日底下汗流浃背卸货的样子着实刺疼灼烧了我的双眼,使我的心头翻涌起如海浪般满涨溢出的愧疚。父亲忍受着老板的辱骂,像头牛一样默默劳动、闭口不言的样子令我觉得心酸不已。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如同被烈火焚烧,看着父亲手忙脚乱,连腰杆都挺不直,手中接过一箱又一箱的鱼,没有片刻的停歇和休息,还要遭到老板毫无同情的指责和谩骂,我的鼻尖突然发酸,眼眶里潮润而起的泪水顷刻间模糊了视线。
终于,父亲将鱼卸完了,站在船上的甲板看见了我,他露出尴尬难掩的笑容,木然地咧着嘴,口气像问一个陌生人似的,说:“你怎么跑到这里了?不回去看书。”
我赶紧低下头擦了擦眼泪,然后又抬起来哽咽着漫不经心地说:“看累了,我跑出来透口气,再说了我又不去哪儿,就在这看你。”
“你儿子这是想学你以后做码头工啊!提前学习来了。”父亲身旁的一个码头工打趣道,说完嘎嘎地笑。
“你别瞎鸡巴乱讲。”父亲无可奈何地苦笑着回应那人,末了转过头仍旧劝说我回去。我无动于衷,我太想留下来陪着父亲了,因为那时候我只是单纯的觉得父亲需要我的陪伴,但父亲似乎又不太想,劝说几次无效之后,父亲看到了我的倔强,便不再吭声,又摆出那张严实如旧的脸孔。我清楚地瞥见父亲那张刚毅的面容之下,从那凹陷的眼眶里,分明流出两滴晶莹剔透的眼泪,那两滴眼泪在太阳的照射下格外的明亮夺目,顺着他的鼻梁两边缓缓爬行。
“你再不回去等下我就上去打你了哇。”父亲突然站起腰来气急败坏地冲我骂道。
“我想坐在这里再看你一会。”我从父亲愠怒的脸上知道父亲生气了,但我还是不想走。
“回去!在这里给人看衰做贱骨头吗!”父亲怒吼一声,将一条河豚朝我砸过来。我悻悻逃离,回家的一路上嚎啕大哭,仿佛受尽了天大的委屈,发誓以后一定刻苦用功读书,以优异的成绩讨父亲的欢心和高兴。
回想起来,父亲似乎对于我的所有严厉,无非就是要求我在学业上永不懈怠,有所进步而已。虽然家境是贫穷的,但是父亲却教会了我一种永不屈服、自强不息、勇于拼搏的精神。
靠着码头这份辛苦的工作,父亲将这个家以一己之力默然撑起,那年月父亲只要接到码头的电话,父亲总会推着自行车第一时间赶往码头,每一次码头有渔船回港,父亲都不愿意错过任何卸货的机会。自行车推下石台阶,车架碰撞震颤发出清脆叮当的声响至今令我回想起来仍然记忆犹新,毕竟那个声音曾经在我的人生岁月的行程上反反复复地响起。
所有人都以为生活会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愈是这样以为,愈会有某种无法预料的未知和可能将其打破。
一日傍晚,镇子如潮水退去,喧哗归于沉寂,我跟母亲在饭桌前等待着父亲从码头回家吃饭。父亲回来了,但衣服从上到下淌着咸腻的海水,父亲将自行车恼怒地往墙根一扔,然后径直走进屋子烧水洗澡。那一晚母亲一语不发,父亲也一语不发,父亲一个劲地往喉咙灌米酒,母亲也不加以劝阻。
“掉下去了?”母亲试图打破沉默,试探着猜测地问询。
“嗯。”父亲面红耳赤看了母亲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喝着辣喉的米酒。
“人没事就好。”从父亲那里证实了母亲的猜测之后,母亲深吸一口气说。
“嗯,”父亲沉默半响,突然激动地说:“码头卸货做不得了,水猛往我的水鞋灌,差点就浮不上来。”
“那往后怎么办?”母亲关切地问。
“换一个工做,我给人拉冰去吧!”父亲说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就像掉进了沼泽地,渐渐没了声响。
时至今日,我可以肯定地说那是家中最大的一次变故,父亲在码头卸货的过程中不小心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万分庆幸的是父亲再一次浮出了水面,但父亲深深意识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倘若有个好歹,这个家顷刻间便可能支离破碎。为了避免再有类似的变故发生,经过父亲深思熟虑,选择了去给码头拉运碎冰。
父亲更换拉运碎冰的工作不久,当街却遭了别人的殴打。拉运碎冰到码头须经过一条拥挤不堪的街道,来往的车辆摁着喇叭仍旧龟速行驶,穿梭的行人摩肩接踵,整条街道热闹嘈杂。
父亲用一辆三轮板车,拉着三四框的碎冰前往码头,打交道的还是那些熟识的码头工,他们卸下来的鱼需要碎冰覆盖,避免腐烂,然后装上卡车长途运输到其他地方贩卖。
当父亲青筋绽起,使出浑身气力拉运碎冰经过那条街道的时候,三轮板车缓缓穿梭于人流之中,父亲格外的小心谨慎,生怕碰撞别人说不清楚个一二,但是这样的碰撞还是不幸发生了。
那个醉酒的人摇摇晃晃从街上走过,从父亲拉运碎冰的三轮板车走过,已经分不清楚是父亲不小心碰撞了他,还是他不小心碰撞了三轮板车,父亲为了不耽误工作,也为了少一点争执,主动跟那个醉酒的人道歉。那个人全然不讲道理,酒精已经令其失去了神志和理性,满口污言秽语,昏聩糊涂,不停地冲父亲挥舞着拳头嚷嚷。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好事者终于看到了可以评论的事物,兴致陡然大增,纷纷同情父亲的遭遇,但也嫌弃父亲过于怯弱胆小,既不解释,也不争辩,只是如同木头一样站定定地任由那个醉酒的人辱骂,相比之下,父亲怒不敢言的态度就显得太过于低声下气了。
“是个男人我就揍他了,让那个酒鬼胡说八道什么,不小心碰撞了一下,也不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丢脸吧!”人群中有人不嫌事大地喊道。
“他敢打我吗?啊?”那个醉酒的人轻狂地嚷着:“也不打听打听,整个镇子有谁敢动我?”
人群中爆发出一种哗然,人们皆露出惊异的神色,夹杂着嘲讽内容的微笑。
“怎么?你们不相信吗?”那个醉酒的人摇晃着脑袋扯着嗓子问,末了二话不说直接抄起三轮板车上面用于挑冰的扁担,朝着父亲的脸颊抡了过来,父亲来不及闪躲,当然,在人们眼中怯弱胆小的父亲也没有还手。
父亲心里极为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还手,同样是男人,我更加愿意相信身强力壮的父亲完全可以战胜那个被酒精麻痹大脑失去清醒的人,只是父亲心知肚明,这个家已经够糟乱的了,再动手打人只会让这个家陷入风雨飘摇之中。一个男人,当街受到一个酒鬼的欺侮,这口气换成别人是无论如何也吞咽不下去的,但父亲不仅没有追究那个醉酒打他的人,反而对这件事情从此绝口不提。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日子都过得一个样,一直到我十三岁。为了我的光明前途,父亲提出要将我送去另外一个镇子上初中,那是父亲的母校,父亲固执地认为,在这里我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封闭式的管理会让我避免接触外界的一切干扰,专心求学。这次,父亲的良苦用心终于有了回报,初中三年,我以优异的成绩打破了所有人对我的偏见,这不是一个只会玩闹的孩子,他还可以很用功读书,还很聪明灵醒。同时,我也让父亲眼前一亮,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之光,如同夜行人望见屋舍的灯火辉煌,于是,父亲的工作又换成了冰场的碎冰工人,这次父亲似乎把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熬费在了这上面,一干就干了整整八年,一直到我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
我觉得我就像一只蚂蝗,依附在父亲的腿背上用尽全力的吮吸和噬咬,耗用着父亲有限的生命和精力,使其从年轻变得老迈。农忙,求学,饥饿,几乎困扰着父亲的整个童年,人到中年,含辛茹苦地养育子女,支撑家庭,让他变得像顶天立地的巨人一样伟大,但这种伟大无一例外不是建立在艰苦之上的。
有一年秋天,大学的学校早早放了暑假,父亲开着摩托车送我回老家。摩托车驶过乡间小道,两旁树木的叶子凋零飘落,田野的稻谷金灿灿的低垂下头颅,天朗气清,寰宇高远。
“大学也读了,下一步考虑一下将来做什么吧?”父亲突然很关心地问道。
“写作。”那时候我刚刚接触一些文学小说,头脑发热地回答。
“写作?”父亲先是发出疑问,继而是质疑:“你有那个毅力坚持吗?”
我陷入矛盾和苦闷之中,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左右徘徊,踌躇不前。
“做老师吧!老师周末有时间,寒暑假也有时间,大把时间可以去写作!”父亲建议。
“对。”我想了想觉得父亲所言极是。
“但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父亲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像条戒尺一样鞭笞着我的内心,使我始终都知道我要追求的是什么,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为这个家默默付出,但已然有了一种全身而退之感,父亲在镇子靠东的一个小角落里租下了一间铺面,开了一间发廊,离开了码头的父亲就像一位离开了战场的士兵。父亲做事认真细致,一丝不苟,即使是开一间规模很小的发廊,父亲也弄得有模有样。父亲买回来镜子、椅子、理发工具,又把小小的发廊装饰得温馨十足,栽了几盆植物,贴了墙纸,糊了顶棚,而我便常常成了父亲剪发的回头客。
左撇子的父亲围绕着我,半蹲着身子,左手拿着剪刀,右手拿着梳子,对着镜子再三琢磨,梳梳剪剪,仿佛在给马路边的树木侍弄修剪造型。父亲的眼神透露着专注与认真,脸仍旧如年轻的时候一样板着,给人以严肃的印象。
“爸,我打算跟我女朋友准备结婚了!”我坐在靠背的发廊座椅上,酝酿了好久才跟父亲说这件事情,女朋友是在大学期间谈的,谈了三年。
“好事,”父亲手中的剪刀并未停止,但人却受到了喜悦的惊吓,还未有心理准备似的,强装镇静,停顿了好一会才说:“跟女方那边商量好,需要什么跟爸说。”
“好。”我如同接到了一道圣旨,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奉旨行事,也是奉人生的旨意行事。只是一直忘不了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时激动颤抖不已的手,梳子反反复复揪住一绺头发梳个不停。
这似乎是父亲一生中最为高兴的日子,结婚当天,我看见父亲露出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整个酒店如同陀螺一般的旋转样,招呼亲朋好友,忙上忙下,乐此不疲。中国的父母最期盼看见的场景,儿女长成,婚事已毕,似乎他们人生限定的任务和使命业已完成,半辈子劳心伤神的状态将会转变为退休式的惬意悠闲。
可父亲没有选择退休式的生活方式,父亲根本停不下来,就像一台发动着的机器,如同生命一旦开始,除去死亡就再也无法停止。我的事情父亲再也不用操心,妻子照顾了我的生活,将会陪伴着我度过余下漫长的人生岁月。但父亲对于自己的事情却又开始操心起来,早晨按点吃完早餐,按时到发廊开店守着生意,披星戴月的奔忙,为的是每个月自己赚钱之后按时上缴养老,以备晚年过得安稳无忧。我则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鸟,享受了父亲用生命给予的温存之后,开始从父亲搭建营造的窝里一下子扑棱棱翅膀飞上了碧空万里,远离了父母与故土,从此,永不落地的飞翔成为了我毕生的使命。
只是,我还是会时常忍不住回想起父亲这只大鸟,曾经在我幼小心灵的这方天空尽情翱翔的姿态,那是属于父亲人生岁月里一抹靓丽万千的身影和色彩,也是属于我终生翘首以盼、无法复制的一份温情可感的温暖回忆。
我深知人生就是一场相遇与一场离散,情感构成了生命苦苦追寻的终极所在,我害怕有朝一日失去,我担心失去的将永不复返!我深知,父亲也定然深知,难怪父亲说:“轻轻把门给我顺手带上得了,我就不起身刻意去关了。”原来,人生这扇门,只适合迎来,并不适合送往。



作者简介:苏树苗,笔名:苗子,广西防城港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防城港日报》、《美文青春写作》、《边海文学》、《天堂滩》、《文岭》、《金花茶》、《天池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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