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396字）

　　父亲（1396字）
　　文/杨志坚

　　下班回家后，看到儿子嘟着小嘴在沙发上独自玩他的小恐龙。父亲则坐在旁边盯着电视喃喃自语，似乎在跟着电视里的人学说话，脸部肌肉的运动轨迹明显跟平时说话不一样。
　　我放下包走过去问儿子：“怎么一个人玩？”儿子瞅了一眼自己的爷爷委屈地说：“爷爷不爱我了，所以我只能一个人玩了。”我笑着摸了下儿子头说：“怎么会呢？你看爷爷为了你从乡下过来，每天接你放学，陪你玩，跟你讲故事，这不是爱是什么？”儿子低着头玩着自己的小恐龙说：“可是从学校到家，这一路上我跟爷爷说话，爷爷都不爱理我，我问啥都是“好”“好”“嗯”“啊”，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疑惑地看向年迈的父亲。父亲转过头，不好意思地挤出些笑意，意犹未尽地关掉电视，对着我张了半天嘴，努力挤出两个字“没——事！”这两个字竟是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的发音，儿子听到后“咯咯咯”地笑起来，父亲的老脸立时现出尴尬。
　　“爸，你怎么突然说起普通话来了？”我有些惊讶，以前妻让父亲在孩子跟前说普通话，父亲还反驳说：“这土话说了几十年，也没见影响到我儿子。怎地就能碍着孙子啦！”可现在……
　　“今儿个接娃时，人家老师说咧，要让我们教娃说普通话。我就只会说咱的土话，所以以后我就少跟娃说话，你们教去。”说完，父亲费劲地起身，背着双手佝偻着腰去了卧室。
　　此时我突然意识到，父亲刚才看电视时喃喃自语的，是在学普通话啊！
　　后来的日子里，父亲接上儿子后仍是少言寡语，弄的儿子不想让爷爷接了。可实在没办法，我们两口子都要上班，只能依旧让父亲辛苦。在家里，只要儿子在，父亲也一直躲在卧室听着什么，不跟儿子说话。妻似乎对这样的结果较为满意。
　　那天下班稍早，路过广场，因为疫情，那里已经很少有人聚集，偶尔看到两三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戴着口罩晒太阳。不远处的雕塑旁，两个顶着满头白发的老头儿用河西口音不低不高地聊着什么，不时还哈哈大笑，如果只听声音，你绝对不会以为是两个佝偻着腰身的老人。快到他们跟前时，我突然发现那个身影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此时的父亲竟浑身充满活力，与在家时判若两人。在这里，父亲遇到了“知音”，可以用自己说了许多年的浸透在血脉里的乡音放心大胆地渲泄，不用有什么顾忌，也不用看什么人的脸色。我突然替父亲委屈起来，在老家，父亲很要强，可以在那些老伙计面前挺直腰杆走路，可以哈哈笑着说他有个在大城市上班的儿子。可如今在儿子家里，没多少福可享，还得替孙子考虑。只有在外面，在没什么人认识他的广场才可以做回原来的自己。
　　我没有打扰父亲，默默离开。回到家给妻打了个电话，把广场上看到父亲的事告诉了妻，妻沉默片刻后说晚上请几个老乡到家来吃饭。
　　晚上，老乡到齐，菜也上桌，我去卧室把父亲拉出来，让他与老乡们说说话。父亲有些为难地说：“我又说不好普通话，说错话挺丢人，你面儿也挂不住啊，还是甭让我搅和了。”我说：“爸，没事，今天都是老乡，咱不说普通话，就说咱们的土话。”
　　父亲看了看厨房，妻也转过身笑着说：“爸，没事的，今儿个咱就在自己家里说咱老家的话。”儿子写完作业后也蹦蹦跳跳地来到客厅，抱着他的小恐龙高兴地玩着，还嚷嚷着说今天晚上可以听爷爷讲故事喽！
　　那晚酒桌上，父亲兴奋地像个孩子，说着土话的父亲不断有笑料脱口而出，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客厅在笑声中抖动起来，父亲大着嗓门不断地端起酒杯与老乡们“干”，最后醉得不成样子。
　　我从没见父亲喝醉成这样，这是父亲到我这里后第一次喝酒。醉后的父亲不断有土话从嘴冒出，好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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